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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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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了好幾次電話,都是出版社打來追稿的。 我突發奇想:「我來替你寫如何?反正現在外國有些出版社認人不認貨,捧一個香豔的名字出來,其實是集體創作——當然,如果你打算拿諾貝爾文學獎,那是沒有可能的。」 「銀行通知我,往來戶口的數目已見赤字。」 「但你還有美金儲蓄。」 他不響。 我溫和的說:「大成,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浪漫要宣告結束了。」 「一百個獎也抵不上讀者的支持,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對自己要求越高越好。」 「定下小小目標,逐個完成,沒多久你會發覺已經去到很高。」 「可以嗎?」他很懷疑。 「可以。來,我們步出牛角尖如何?」 他深深歎一口氣。「我是怎麼會做這一行的?女人寫稿,還可以說是最佳副業,反正要嫁人的,寫作好過打麻將,清高一點,男人也做這一行……真是,怎生得老?若干年後,白了雙鬢,為了油鹽柴米逐個格子爬,多麼窩囊,我想到這裡,心灰意冷,有誰要看五十歲老頭子所寫的言情小說?」 我覺得事情的嚴重性。 他可是要轉行了? 我勉強的說:「你離開五十歲,選有很長的一段日子。」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那一日終於要來臨的。」他說。 「你打算如何?」我驚問。 「我打算罷寫。」 「不!」 「我今年二十七歲,回頭還來得及,也寫了十年了,人家也約略知道我想到美國去讀張教育文憑,回來謀一教席,轉行,閒時或者寫一點東西,但不是全職。」 「那多可惜。」 「有什麼可惜?本市起碼有五百多個作家,個個都覺得自己寫得比人好。」他微笑。 大成仿佛想通了,臉上有笑容有光芒。 我說:「也是好的,讀書總是好的。」三年後也許他會回心轉意。 「這一行跟做明星一樣,趁著青春好年華,出一陣鋒頭,就算了,上了年紀做,不但落魄,而且猥瑣。」 「不可以這麼說,有許多老作家寫得又多又好。」 「是嗎,誰?」他問。 大成伸伸懶腰,打一個呵欠。 但我是這樣喜歡看他的作品。 我說:「停筆後你會寂寞。」 「小姐,別忘記我入行已經十年,我不是新進作家,忙不迭日,在報上告訴人他吃過什麼穿過什麼,我早已渡過那個階段。」 「如果你忽然得到好題材,那怎麼辦?」 「到時再說吧。」 「什麼時候去找學校?」 「明天。趁今年十月入學。」 他已經深思熟慮。 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意外的決定。 從流行小說到試圖轉變風格,然後急轉直下,變為離棄這個行業。 套句陳詞濫調,簡直是讀者的損失。 「讀者耳根清淨才真。」他笑。 我拍手,「我知道,你寫不出更好的作品,便要讀書去,這跟女明星沒有拍戲便上大學有什麼分別呢?」 誰知道他一口承認,悵惘的說:「真的,你什麼時候聽說金庸要轉行讀書求進步突破呢。」 「我會想念你。」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已經答應美姿雜誌替他們寫東西,不過不一定立刻動筆,幾年後也許。」 「寫學生生活?」 「少開玩笑,連牛津劍橋這種學堂一年之內都有上千成萬的人畢業,我算老幾,何苦野人獻曝。」 「仍然是老本行,寫小說?」 「再說吧。」 我沒出聲,這裡的一切,他捨得嗎,房子要賣,朋友要分手,錦衣美食,什麼都要放棄,去過純樸的學生生活,可以嗎。 不過他已決定,逐步進行,他開始收拾行李,房子沒有賣,租出去。食物開頭有十箱,後來覺得不像話,扔掉一半,剩下五箱,還覺太多,再淘汰一半,先寄了出去。 他又整潔起來,但性格已不如前,他變得很沉默,成個人成熟,真的像一件大事等著地去做似的。 一個月後他乘飛機離去。 又不見一個好朋友。 我一直留意報章,等大成的新作出現,但沒有。 他給我寫很長的信,說:「……也許等我生活與收入都穩定的時候,我們之間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我很高興。 他的名字在報章雜誌上消失,人們暫時還沒有忘記他,都說他是傳奇人物。 我很為他驕傲,又從頭開始讀他的小說,覺得百讀不厭。 我會等他回來。 看看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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