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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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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想:是呀,可以辭掉工作放假,誰等這份薪水來養家活口?但放假又往哪裡去?我不是不知道世界大而壯麗,許多人到印度與尼泊爾去,但我怕髒,萬一染了天花、痢疾之類,那真是老壽星找砒霜吃,所以來來去去只好巴黎東京。 我並不是形態浪漫與生性開朗的一個人,我顧忌很多,耽于逸樂,最好在鬧市中做觀光客,隨時可以出來熱鬧一下,但又不能天天應酬繁忙……… 找一個男朋友是最佳解決辦法。 小董有可能嗎? 我跟我自己搖頭。 他跟我一模一樣,是個大城市裡的小市民,跟他在一起,我的生態形式就被肯定了,一輩子得這麼過,他不像是個可以豐富我生活的人。 第二天上班,他熱烈的與我招呼,我只冷淡的朝他點點頭。他很聰明,眼神立刻一沉,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表示親熱。 中飯趕功夫,他替我買了飯盒子上來,我道謝:「下次輪到我。」 我邊吃邊做。 他說:「當心胃氣痛。」 「習慣了,哪一天正正經經的坐下來吃三餐,每餐三菜一場,保證消受不了,一命嗚呼。」 「別說得那麼慘。」小董笑。 「不相信?你在中環做一個抽樣調查好了,試問有多少人是吃了早餐施施然出門口的?一個也沒有!」 「要吃三餐也容易。」他說。 「我也知道,嫁個中等職員,同他母親住,辭掉工作在家帶孩子,由奶奶煮飯,從早吃到晚……我也想過,自覺不適合,所以沒想下去。」 我運筆如飛,小董知道我與他道不同,所以默默走開。 不,不一定要有錢的。生活費我自己有。 要一個懂得化腐朽為神奇的對象,可以令沉悶刻板生活添增一道無形的彩虹,一顆顆滿天的星星,一閉上眼我們兩個騰雲駕霧的遨遊至天邊…… 我歎歎氣。 白天我們做凡人,但剝下西裝,晚上偶然要做一次超人,去嘗試從前沒有接觸過的事物。 超人沒有錢。 錢夠花以後就不再重要,而我的要求很低,我一個月的最低消費只要五千元港幣。 小董不合我的規格。 他只是那種下班後請我去吃頓小菜的男人。 我希望有人在下班後以強力摩托車接我上飛鵝山,飛馳兜風,完了再回家聽古典音樂。 我知道我沒長大。 我嚮往不切實際的玩樂。 我不願意這麼快便對著嬰兒的尿布奶瓶,家用細則以及其它瑣碎的事。 我暫時不需要家庭的溫暖與安全感。 我的思想飛出去老遠老遠。 我是個無藥可救,心不在焉的人。 小董不會明白。 星期五下午他問我:「週末去哪裡?」 我問:「你想去哪裡?」 「看場電影?」他建議。 「不不不,」我歎氣搖頭,「不不不。」我才不要看電影。我才不要在看完電影之後到咖啡室去喝杯果汁。 為什麼他不說要帶我到片場去參觀拍片?我要做一些以前沒做過的事。為什麼沒有男人肯為我花心思? 小董急道:「你想做什麼?」 我說:「我的胃有點不大舒服,我想躺一躺。」 他不是我的對象,絕不是。 回到家我躺在沙發上聽音樂,幻想與洛史超活約會,他是個有趣的人抑或是乏味的人? 每個人的外表與內心都有很大的差別。 我照鏡子。 鏡內的我頭髮束起,乾淨整齊,永遠穿同一顏色的服裝,平跟鞋,險容略為憔悴,因為悶得幾乎要生病,外型古板,毫不突出。 但我的頭髮可以隨時放下來,化妝可以加深,腳下換上高跟娃,穿透花性感的晚服…… 我倒在床上,算了,怪累的,等明天吧。明天我的泰山會出現,我會蛻變成一個嬌弱尖叫的阿珍。 我嚮往做猛獸、科幻、災難電影中的女弱者。 我喜歡。 星期六。 束住頭髮的橡筋繃斷,頭發散下來。 小董經過,睜大眼看我,仿佛不認識我。 我覺得難為情,連忙借來道具,把頭髮恢復原狀。 他沒有再提約會事,我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下班,逛銜。 經過時裝店,見一黑紗通花之晚服,美得令人嘆息。 表姐:「不貴,買下它,總穿得著的,要緊時找也找不到。」 「配什麼耳環?」我仰起頭間。 「大垂珠耳環。」 我低下頭,「我沒有大耳環。」 「我借你,來,進去買下它。」 「七千多,算了。」我說:「這種款式穿一年就過時,而一年最多不過穿一次。」 「省下來又幹麼?」表姐問。 「百年歸老時用。」我不在乎。 表姐硬把我拉進店去,逼著我試穿,逼著我買了下來,說是下個月有宴會,叫我陪她出席。 我不出聲,棒著大盒子回家。 穿這件衣服,最好跳桑巴舞,輕輕地隨著熱烈的節奏扭動,上半場穿九公分鑲水鑽高跟鞋,下半場赤足。 我用手撐著頭,深深嘆息。 誰?誰帶我出去? 我也是一個公主,(個個女人都是小世界中的公主),誰會將我自打字機及文件夾中救出來? 那一夜我破例的失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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