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迷迭香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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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芒轉過頭來,「各位,她便是文思慧。」 眾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言,統統情緒低落。 「這麼多人,」思慧高興起來,「最好玩遊戲。」 餘芒笑問:「你想玩什麼?」 思慧轉身找出一副紙牌,「二十一點。」 眾人挨挨擠擠,沒有心情,表情苦得不得了。 文太大在一旁解圍,「玩一會兒吧,張可立就快來,他會帶思慧出去兜風。」 餘芒於是喝令手下:「都給我坐下,思慧,請發牌。」 她走到角落與文太太說幾句。 「思慧完全不記得仲開與世保。」 餘芒衝口而出,「忘得好。」隨即尷尬地看著文太太,搔搔頭皮。 文太太忍不住笑,「你說得對,是沒有必要記住不愉快的事情,」不禁感喟,「我該向她學習。」 思慧卻馬上認出張可立。 她凝一會兒神,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辨認張可立面孔,低聲說:「張可立。」 接著她側著頭想一想,問母親:「迷迭香呢,迷迭香在哪裡?」 是許仲開第一個會意,「思慧找余芒,餘芒也叫露斯馬利。」 余芒淚盈於睫,過去伏在思慧肩上,嗚咽說:「我在這裡。」 思慧只是笑。 思慧清醒的時候,在生活中並沒有與餘芒見過面,在睡眠中,她的思維卻與餘芒交流。 她無法記起舊友,卻把陌生人一眼認出。 思慧忽然對餘芒說:「我知道你最怕什麼。」 大家屏息聆聽。 思慧娓娓道來:你最怕走進現場,攝影機準備開動,工作人員全部各就各位,忽然之間,他們轉過頭來,對你發出噓聲。 此言一出,最最訝異的是方僑生,那麼多人當中,只有她最熟悉餘芒的噩夢。 文思慧沒有可能知道,除非,方僑生打個突,除非餘芒說的都是真的。 文太太打斷余芒的思維,「餘芒,你的朋友叫你。」 餘芒抬起頭來,眾女正在朝她沒命地使眼色,過去一看,只見思慧一人贏四五家,統吃,大夥輸得光光。 思慧問餘芒:「她們可是不高興?」 「沒有,只不過時間到了,有事,想先走一步。」 思慧並不勉強,孩童般丟下遊戲,走近窗口一看,「喔,張可立來了。」 眾人如蒙大赦,松一口氣,順利離開賭桌,由餘芒率領著離去。 余芒在門口碰到張可立,由衷向他問好:「可立兄,加油。」 「餘芒,謝謝你,對,新戲幾時開?」 「樂觀點是下月中。」 「你覺得思慧怎麼樣?」 「方醫生說天天有進步,但仲開與世保說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思慧。」 張可立笑笑,「我反正不認識從前的思慧。」 餘芒笑,「這話應當由我來說。」 既然思慧願意忘記,大家也可以效尤。 「明天我陪思慧見方醫生。」 「那我們在僑生那裡見面。」 上車,看見整組人苦瓜般臉,便問:「這是幹嗎,這是活該不是,誰強逼你們來?」 小薛先問:「她會不會痊癒。」 餘芒反問:「由植物人到現在,你說痊癒沒有?」 小林搶著說:「可是她的智力有缺憾。」 「難為你們輸得一敗塗地,還瞧不起人。」 大家不再言語。 車子直向市區駛去。 過一會小劉說:「我不介意像文思慧。」 眾人立刻議論紛紛,「真的,盡記得有趣的事,可愛的人,沒有痛苦。」 「又不必苦幹,往上爬,遭遇失敗,不知多好。」 餘芒雙眼看著窗外。 「基本上永遠像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靈感一到,又會偶然效仿大人言行,甚富魅力。」 餘芒輕輕地問:「既然如此,方才驟見思慧,你們為何震驚?」 小林輕輕地說:「因為我們戀戀風塵,不能自已。」 餘芒答:「文思慧的世界從來與我們不一樣。」 靠雙手闖天下的職業婦女生活中遭遇無數奇人怪事,神仙老虎狗,什麼都有,天天向人,人亦向她們展示喜怒哀樂,世界好比遊樂場,人群熙來攘往,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曾有自我,也遲早迷失自我,終歸如魚得水地生活下去。 文思慧的天地自開始就只得她一個人,仲開與世保也並未能真正介入,到非常後期,才容納了張可立。 擠在車廂中,只聽得小薛忽然罵:人笨,手腳也笨。 小林不服,「你這算講話?」 「我罵自己,人家笨才不關我事,感激還來不及,沒有笨人,哪裡能襯托得聰明人冰雪可愛。」 小劉瞪眼,「黑墨墨的良心。」 小薛馬上對日:「白花花的銀子。」 餘芒閉上眼微笑,她比較喜歡她的世界。 第二天余芒上方僑生醫務所。 助手眉開眼笑地迎上來,無緣無故高興得不得了,暗示餘芒看她手中捧著的一瓶剪花。 餘芒把鼻子埋進花堆嗅一下。 「許仲開君送給方醫生的。」 餘芒莞爾,萬事不出山人所料。 辦公室門推開,出來的可不就是許君。 餘芒笑道:「唷,有人比我還早。」 仲開坦然相告,我在約會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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