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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文太太猛地轉過頭來,「思慧極有可能會在手術中死亡。」

  余芒張大嘴。

  她頹然坐下,「文先生明天回來,只有他可以與你商量該等大事。」

  文太太放下酒杯,「誰,誰明天回來?」她一時沒聽明白。

  「思慧的父親。」

  文太太失笑,「他,他從來沒有在我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過。」

  「這次不一樣,他決定回來看思慧,仲開與世保都知道這件事。」

  「你們別上他當,多少次。」文太太仰起頭苦澀他說:「多少次他叫我們空等失望。」

  「人會變。」餘芒求情。

  「文軒利才不會變,你不認識他。」

  「等到明天謎底便可揭曉。」

  文太太呆一會兒,問餘芒:「你會不會讓思慧接受手術?」

  餘芒想都不想,「會。」

  「我一直知道你是勇敢的女孩。」

  「文太太,請答應我們,明天與文先生見個面。」

  文太太冷笑一聲,「他若出現,我必定見他。」

  餘芒松下一口氣,「對了,若有旁人在場,你會否介意?」

  文太太淡淡地說:「文軒利此刻對我來說,亦與旁人無異。」

  太好了。

  文太太凝視余芒,「是你把思慧的詳情告知文軒利的吧?」

  餘芒一愣,「你的意思是,文先生只知女兒有病,但直至此時,才曉得思慧昏迷?」

  「他根本不關心任何人。」

  「文伯母,他有權知道,他是思慧之父,你為何瞞他。」刹那問餘芒不知怪誰才好。

  文太太沉痛內疚,為著意氣,她誤了人也誤了己。

  「磋跎半年有多,這對思慧不公平。」

  文太太不語。

  「我知道我只是外人,也許沒有人稀罕我的意見,你有權叫我閉嘴,但是感覺上我一直與思慧非常親密,有資格代她發言:我要我的父母陪我動這次手術,好歹一家子在一起,成功與否,毫無怨言。」

  說完之後,餘芒一額頭汗。

  室內一片死寂。

  過半晌文太大說:「你說得對,餘芒,我會心平氣和的與文軒利商談這件事。」

  世保在這個時候來找阿姨,單看表情,便知事情已經說妥,不由得向餘芒投過去感激的一眼。

  文太太用手撐著頭,「世保,你文叔如果方便,請他到這裡來一趟。」

  世保打鐵趁熱,「文叔請來一位腦科醫生,他倆已趕醫院去了。」

  文太太與余芒都呵地一聲,一個是意外,一個是安慰。

  世保又說:「他一會兒來,吩咐我們在此等他。」

  文太太呆半晌,「那我且先去休息一下,你們請便。」

  等她上了樓,餘芒才伸出舌頭,「适才我把文伯母狠狠教訓了一頓。」

  世保笑著接上去,「好像還打斷了仲開的狗腿。」

  「對,他的腳怎麼樣?」

  「扭傷了筋,得用拐杖走路。」

  餘芒抬起頭呆半晌,三個醫生會診結局不知如何。

  只聽得世保低聲說:「我知道思慧,她不會甘心一輩子躺在床上。」

  餘芒也說:「她要父母愛她,願望已達。」

  「多謝你寫信給文叔。」

  「世保,那封信不是我寫的。」

  世保微笑,「你要逸名,便讓你逸名。」

  「真不是我。」餘芒不敢掠美。

  「替你保守秘密,有個條件。」

  餘芒說:「我知道,介紹美麗的女主角給你認識。」

  世保笑了。

  餘芒不服氣,「我還以為你愛的是我。」

  「我的確愛你。」

  餘芒悻悻地說:「最好不要忘記。」

  「說真的,餘芒,老老實實告訴我,假如非要挑一個不可,你會選誰?」

  餘芒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良久,煞費思量,只准挑一個,終於她咬了咬牙關:「維斯康蒂。」

  世保為之氣結,「盡愛洋人,無恥。」

  「電影原來由老外發明,你不知道?」

  正爭持不下,門鈴一響。

  世保說:「文叔到了。」

  余芒主觀極強,腦海中馬上出現一腸滿腦肥大腹賈,神情傲慢粗淺,躊躇志滿地拖著一年青俗豔大耳環女郎,大模大樣踏進來……

  門一開,余芒看見文軒利與他新婚妻子,幾乎沒打自己的腦袋,老套言情片著太多了,才有這樣幼稚的結論。

  文軒利高大瘦削,文質彬彬,一點也不似生意人,憂心忡忡,態度何嘗有半絲囂張。

  世保迎上去,他立即介紹妻子給小輩認識:「談綺華醫生,我們剛自醫院回來。」

  余芒實實在在沒想到文某帶來的腦科醫生原來就是他的第三任妻房,難怪事先說好她必須在場,真的,醫生非得大駕光臨不能診症。

  談醫生向他們頷首。

  相由心生,她是個清秀脫俗的年輕女子,穿黑,混身沒有裝飾品,工餘大抵已沒有時間往唐人街看電影,不認得餘芒,但態度親切。

  沒一會兒,仲開拄著拐杖也來了。

  餘芒從旁觀察,左看右看,文軒利都不像拋妻離子的歹角,現實世界的悲劇正在此,沒有人真正企圖做個壞人,可是身不由己地傷害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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