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漫長迂迴的路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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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你媽說近日你心情欠佳。」 「我沒事,三叔,找我什麼事?」 「千歲,找你幫忙。」 「三叔千萬別這麼客氣。」 「我要回鄉辦事,想煩你到鄧家做一個禮拜替工,你晚上仍然可以開十四座位。」 千歲答:「沒問題。」 他遵照三叔吩咐,準時到鄧宅報到,其主要工作是接載大小姐。 「大小姐下來了。」 千歲放下報紙到車房把黑色房車駛出來。 她看見一個身形苗條穿灰色套裝的年輕女子上車來。 她穿著斯文大方半跟鞋,不,不是那紅鞋兒。 大小姐是另外一個人。 她有一張小小的鵝蛋臉,五官不算突出,但是清秀脫俗,有股書卷氣,她向司機說聲早。 除了身高,大小姐好像什麼都小一好,看上去纖細文雅,與她妹妹完全不同類型。 車子在中區遇到交通擠塞,停了十分鐘,大小姐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千歲往大學堂駛去,車子停在停車場,大小姐說,「司機,下午三時請到同樣位置接我,謝謝你。 千歲立刻答是。 「請」與「謝謝」是魔術字,叫人耳朵受用。 大小姐下車,他看到後座有一本筆記,封面是一隻七彩斑斕的大蝴蝶,下邊注明:黃斑青蛺蝶,只發現於新幾內亞的罕有品種。 蝴蝶? 這時車裡電話響了,是大小姐的聲音:「司機,請你留意一下,我漏了一本筆記在車廂,勞駕你送到接待處。 「我立刻去。 接待員接過筆記本,「鄧博士說謝謝你。」 鄧博士。 接待員隨即對一名學生說:「請送到演講廳給鄧可道博士。」 千歲發呆,天下竟有這樣好聽的名字:鄧可道,而他,與身邊的人,卻叫千歲、金源,蟠桃……淨掛住長命百歲大把衣食金錢。 他突然覺得淒涼。 接待員見他呆著,便說:「放心,鄧教授一定收到。」 「她是教授?」 「她不在本校任教,她是美國伊利諾州立大學生物科教授,特地來做演講。」 啊。 「她在第三號演講廳,你或有興趣旁聽。」 「可以嗎?」 「歡迎之至。」 三號演講廳約六成滿,鄧可道正打出幻燈片。 「蝴蝶。」她說。 幻燈片出來:「尖翅藍帶環紋蝶、小藍摩爾浮、端紅蝶、小枯葉蝶、黃鳳蝶……」 她逐一指出解釋。 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全神貫注,不住做筆記。 千歲黯然,他輕輕閃出演講廳。 差點兒沒打哈欠,他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幾乎悶得落淚。 他崇拜有學識人士,肅然起敬,可是他是另外一種人,大伯說過,社會上每一種人都有功能,不可妄自菲薄,不過,有時他慚愧:一提書本,立刻渴睡。 他苦笑著把車子駛走。 黃斑青蛺蝶。 那是她終身研究的學問嗎。 回到家裡,他躺在竹榻上與寡母聊天。 「女生讀到博士有什麼用?」 「家裡有錢,沒別的事做,又不想嫁人吃苦,讀書也是好的。」 「嫁人吃苦嗎?」 「當然,一頭家的擔子統統落在主婦身上,小家庭收入有限,事事量入為出,以丈夫子女為重,主婦很快淪為尾位。」 「一生不必為錢財擔心,是何等樣寬暢。」 「你得問問那些富家子弟,你呢,你若有錢,想做什麼」 「媽,我想什麼都不做,天天陪著你。」 他母親提醒他:「好是好,不過,人家蟠桃與金源手拉手出去看電影了。 千歲笑,「他們真配對。」 母親深深歎口氣。 下午,千歲把大小姐送回家去,她又說謝謝又說再見,看樣子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 管家說:「千歲你可以下班了。」 那天晚上,千歲在領崗又見到那個哭泣女。 她穿一身黑色,雙手嚴密的擁抱一個藍色包裹,看到千歲,上他的車。 千歲一看就明白女子母親已經辭世。 在自己車上,他不介意多講幾句:「盡了力就可以。」 她已經停止哭泣,聞言點頭。 這時,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上車坐到她身邊,輕聲安慰,啊,原來她已有好伴侶。 客人坐滿,千歲開車。 他心羡慕:呵好像每個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還有他母親。 一路無事,到了旺角,那年輕人先下車,隨即買來一大包橘子:「司機先生,多謝你關心。 哭泣女也朝他點頭。 千歲道謝。 他們雙雙離去。 千歲剝開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人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聞聞自己的手臂,整個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歎氣,同廚子身上油膩永遠洗不淨一樣。 正想關上車門,突然在倒後鏡離看到後座有個黑影,他把車子倒入後巷,走進車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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