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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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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雪下得比較急,過一會,行車道鋪了一曾糖霜,根本不察覺曾經有客到訪。 他們回程那日大雪,可是蘇家暖烘烘全體出動送他們到飛機場,千叮萬囑:「記得這裡也是你們的家,明年帶孫兒一起來。」 維元十分感激,可是,卻不考慮懷孕。甫下飛機,尉文已經接到醫院急召:公路巨型交通以外,三十餘人受傷。 他把行李交給妻子,趕回急診室。 維元返回娘家,她把髒衣服交給女傭洗熨,接著淋浴吃點心,陪母親聊天說笑,又睡了覺,天亮才拎著清潔衣物回公寓。 尉文尚未回來,維元也習以為常。 她自行李中取出鍾愛的披肩收回抽屜,又把其餘衣物放好。 維元讀完早報,蘇醫生才滿臉倦容地返轉,一聲不響倒在床上,扯起鼻鼾,維元走近床邊輕聲問:「你不喝杯蘋果茶?」他卻跳起來,緊緊擁抱妻子。 維元考慮辭職,卻捨不得工作,她酷愛有收入的感覺,在要緊關頭,又可以說:我不多講了,我要上班,逃避許多是非。 睡到十二點,也是一天,每朝六點半起床,到底比較精神。 於是,維元神氣活現地穿上套裝每朝上班,過了農曆年,升職名單上有她名字。 能力得到認同,維元十分歡喜,母親做了一桌好菜為她慶祝,那晚,父親電話賀喜。 「維元,我請你吃飯,我們見個面。」 「不用了,謝謝。」維元聲音冷冷。 「維元,我很掛念你。」 維元這樣答:「不用客氣。」 他已經作出取捨,不能同時擁有兩個家。 母親問:「那是誰?」 「打錯號碼。」 「錯號找你多次,想與女兒見面。」 「媽媽,他以另有妻兒,我只懊惱,在那段日子內,受他蒙蔽,與他嘻嘻哈哈,似個十三點。」 門鈴一響,母親的朋友來了,先喝茶,然後反復研究今年皮草樣子,接著打牌。 蘇醫生下班來接維元,她才回家。 他好奇問:「媽的日常開銷,仍然由你爸支付?」 維元臉色突變,她覺得極端被冒犯,非常不高興,可是蘇尉文卻沒有察覺。 傻小子繼續說:「你爸支撐兩頭家,不知是否吃力。」 維元看著窗外,再也不說話。 蘇尉文以為夫婦間閒話家常純屬平常,料不到維元仍有許多禁忌。 維元回到家換件衣服預備外出。 「你還出去?」 「公司有人當更,我帶些點心去慰勞他們。」 她並沒說謊,她買了精美點心如燉蛋鮑魚粥及西式果子送上辦公室,然後一個人在華燈初上的銀行區踱步。 時裝店職員見她路過開門出來招呼:「王小姐,快進來,今年新到平跟鞋款式你會喜歡,謝天謝地,高跟鞋終於不流行,有許多人會傷心呢。」 傷心,呵,小姐,維元想,你不知什麼叫傷心。 正像小女孩不小心割開手指雪雪呼痛,母親說:「維元,你不知什麼叫痛」,在生產時或丈夫離家永遠不返時才叫做苦楚。 維元坐下,店員把可愛的平跟鞋一股腦兒取出。 「王小姐,你仍是穿六號鞋吧。」 「王小姐。」有人輕輕叫她。 維元抬起頭,「振合。」原來是老朋友。 連振合穿著便服,看上去舒服熨貼,叫王維元放心,有什麼比舊情人淪落潦倒更令一個女人尷尬呢,維元只希望他們全體步步高升,名成利就,然後,她會在適當的時刻閑閑地說起:「呵,他,我們約會過整整一年呢。」 連振合此刻神清氣朗,叫維元高興,他坐到維元身邊輕輕問:「結婚了?」 維元點點頭。 「那人險些是我。」 維元佻皮微笑,「你看你多僥倖。」 連振合伸出手去,想撫摸她的臉頰,終於不敢造次,她此刻已為人妻,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了,想到這裡,他胸腔一陣炙痛。 他低聲說:」聽講,你嫁的並不是那個嚎叫你名字的人。」 「不,不是他。」 連振合頹然,「那麼,我誤解了你,我喪失機會,我咎由自取。」 維元微笑不語。 這時,法國店裡音樂輕輕播放一首法文歌,女歌手低聲吟唱,連振合問:「你會法文,她在唱什麼?」 維元側頭洗聽,多年不用,法語已經生銹,可是她還是輕輕翻譯:「『換他的微笑,我的日與我的夜,換他的微笑與咀唇……』」 「法國人最會說話,她的一起,去換她的微笑。」 「Pour ton sourire.」 「維元,你叫我心碎。」 維元溫和地答:「才沒有,你的自尊心或許受到若干損傷,很快複元。」 這時,有人提著大包小包過來叫他:「振,振。」 心碎的他立刻跳起來匆匆說聲再見便隨那女子離去。 維元臉上笑容像漣漪般漸漸擴散,終於笑不可抑。 她也拎著五六雙新鞋回家。 丈夫看見她回來才放心。 那晚,維元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穿校服的她只得十六七歲,與不知名的同學嘻嘻哈哈說笑,突然,她們都跟著男朋友走了,只剩維元一個人獨坐校園。 但是,年輕的她內心卻充滿憧憬,她深信有一個深愛她的人在某處地方等她,此刻,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夢中少年的她愉快地站起唱歌跳舞。 維元驚醒,夢中愉快感覺仍然殘留,叫她覺得份外淒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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