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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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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笑話 (1) 覺得腹腔痛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一受氣,或是緊張,甚至用力的時候,肚臍部分便隱隱作痛。 第一次發作,約是三四個月前,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那是個哀痛的大日子,那日我向常國香示愛,遭她白眼,肚子便痛了一個下午。 詳情如下: 我:「國香,我們相識已有三年,你對我總是若即若離,何故?」 她:「小陳,若即是『好象很接近』,若離是『又好象有在乎』,老兄,我可從來沒有稀罕過你,你用錯字眼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國香,你知道我對你有意思。」 她:「那同我有什麼關係?」 我:「國香,我們或者會進一步的 」 她:「小陳,大家象兄弟姐妹般做個好朋友,有什麼不妥?」 就是從那一秒鐘開始,我小腹開始發出一陣陣痛楚。 國香用力拍拍我的背脊,象安慰一條小狗那樣,「小陳,維持現狀五十年不變是件好事,嗯?」 那日是一月二號,過了新年不久。她淋我冰水,使我震盪,令我肚痛。 她當我是只癩蛤蟆。 說常國香是只天鵝,也並不為過。 她是天地雜誌的副編輯,而我,我是個三流作者……三流,或者四流。開頭設法結識常國香,是因為想《天地》刊登我的稿件,後來……愛上了她。 窮書生要在現今這現實的社會談戀愛,對象限於無知少女。國香成熟、有作為、精明,當然不會看上我。 她也沒有讓我下不了臺,老說咱們是朋友。 她的朋友很多,經常約會的起碼有百多二百位,上到達官貴人,下至江湖賣藝者,都能與她有說有笑,盡歡而散,真有她的本事。 而我,我沒有朋友。 我只得一個她。 一個人在不得意的時候是很難找到朋友的。人家對我好,會令我自慚形穢,況且技不如人,與人同進出,人不嫌我,我也嫌自己。人若對我不好,那更糟,與其活生生遭白眼,不如找個洞穴,躲起來算數。 所以我沒有朋友。所謂窮酸窮酸,窮了必酸,酸了必窮。 就是因為國香對我太過友善,所以我才會癡心妄想,欲與她進一步有發展。 在別人眼中,這無異是窮心末盡,色心又起吧。 總而言之,打那日起,我的腹腔便不住發痛。 也去看過醫生,躺在白布床上,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檢查,證明不是盲腸炎與胃氣痛。 他是個有名氣的醫生,沒有見到他的面便得付一百元掛號費。 他診斷我神經緊張,這純粹是神經痛。 醫生緩緩的說:「也許,陳先生,如果你放鬆一點,戒掉胡思亂想,會對身體好一點。」 「但我是一個靠胡思亂想吃飯的人。」我說。 「是嗎,」他詫異,「陳先生,天下竟有這樣的行業?你幹的是哪一行?」 「我寫小說為生。」 「小說,」他問:「愛情小說?」 「不,科幻偵探小說。」 醫生臉上即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像是在說:難怪你渾身發痛。 他開出許多藥,我付診金離去。 服食之後,情況如舊,但也不太去注意它。 沒有空,都市人亨朋冷沒有空。 我如常的生活著,不得志,多牢騷,仍然有幻想,不停的作夢。 譬如說:我要求加稿費,上門去求國香。 國香愕然,「我不管稿費的事,你應同會計部去說。」 「但你是編輯。」 「是呀,我只編只輯,」她微笑,「會計部才管錢。」 「好。」 「小陳,本社去年剛自動加過稿費。」她提醒我。 「今年是今年。」 她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像是開不了口。 「國香,你要同我說什麼?」 她想了很久,才說:「我想勸你適可而止。」 我一呆,爭取酬勞有什麼不可?我沒聽懂,直往會計部去。 會計主任永遠財主模樣,他把左右手兩隻拇指插在三件頭西裝背心的小口袋中,冷冷的看著我。 我說:「加稿費。」 他說:「加不加我拿不了主意。」 「你是財神爺。」 「我只管出納,人叫我付多少我付多少。」 「那麼同誰講?」 「當然是同老闆。」 「可是去年明明由你付給我。」 他不屑與我再說下去,揚一揚手。 我碰一鼻子灰,原來要同老闆交涉才行。腹腔又痛起來,滿頭汗珠,只得匆匆離開。真窩囊。 不知誰說得對,世上任何事只得兩流:一流與末流。當中的全不算數。 我聽一位作家說,加稿費最容易不過,只要堅決肯定地說出要求,便可如願以償,否則至多罷寫。 我誤會了。我忘記站上秤磅,量一量自己幾斤幾兩。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通氣,如一團蕃薯,不碰壁是不學乖的。 要在社會上有成就,必須玲瓏剔透吧,象國香那樣,玻璃腸肚,水晶心肝。 我慚愧得一邊面孔辣辣紅起來,耳朵只覺燙熱,歷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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