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藍這個顏色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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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安史蔑夫一蹬足,「你不說,我來說。」 我說:「不用說了,我全都明白了。」 元震額角上全是汗,忽然之間,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他面目淫邪,臉色發綠,不忍卒睹。 伊安史蔑夫走過去靠在他身邊「張、我們回倫敦吧,我親自來接你,你該聽我的。」 我連忙跑去打開大門,「是,」我說,「回倫敦去吧,張元震,速速帶你的朋友離開我這裡。」 「志鵑——」 「我不想多說,張元震,我很明白,我不會替你添增麻煩,再見。」 他見這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也只得拖著史蔑夫走。 史一見到他,整個人便像是要融在他身上,兩為一體,我實在支持不住,适才吃得太飽了,用力拍上門,便搶到浴室大嘔大吐。 五臟都幾乎吐出來,辛苦得眼淚鼻涕要用熱毛巾揩乾淨。 在我記憶中,我並未試過大哭,幼時只要嘴角出點消息,父母奶媽使爭著來哄,要太陽有太陽,要月亮有月亮,即使在工作崗位上,也化險為夷,每戰每勝,從今開始,我相信我的命運是大大轉變了,我已是一個無所有的人,得從頭開始。 怎麼會變成這樣,太不公平。 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暖烘烘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天旋地轉,起不了床,撐著喝一杯葡萄糖水,但嘔吐仍沒有停止 真厲害,這件事竟令我如此反胃。 每個開明的人都會振振有辭提到人各有志之論,那是因為事情發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萬一你發覺自己的男朋友出了這種事,反應也同我一樣。 還是要上班的。 林小姐見到我,譁然,說我這幾個月來老了十年,連頭髮都沒有光澤,眼袋有好幾層。 「昨天喝醉酒?」 我搖頭,「一滴都沒喝,但不知憑地,頭暈得如要轉入無底洞。」 「應該在家休息。」 「家?誰照顧我?」 「可憐的志鵑,此刻的生活竟同我一樣,未婚夫呢?」 「什麼未婚夫,現在運流行未婚夫?」 我掩住嘴,大大打一個呵欠,伏在桌上,似個道友婆。 林小姐遞化妝品給我,「搽些粉。」 「沒有用,不上粉。」我搖搖頭,「這一陣子吃得差,營養不夠。皮膚粗糙。」 「索性陪你母親去。」 「別同情我,我會好的。」 我撐起上半身,檢查要做的工夫,沒奈何,仍然得撲出撲入。我怕病,不願單獨躺在床上,林小姐說過,獨身人不怕死,只怕病。我忽然珍惜自己,衣服拉得嚴密,叫夥計買牛奶及三文治上來進補,向同事借暖爐,放在足底下,儼如老姑婆一名,就差沒養只玳瑁貓。 到中午我心情好轉,沒大不了的事,我同自己說:出去開會吧。 室內暖氣足,戶外北風凜凜,一進一出,我有點吃不消,從前開會我老用爸爸的車子及司機,現在站在街角等車,但覺寒風刮面。 那日到家,我才知道辛苦,臉黃黃的跟徐伯母討救兵,想吃神曲茶。 「我替你拎來。」徐伯母急得不得了。 「不,我自己來。」 「我叫培南同你送茶。」 「我可以走動。」 「你一定是喝了冷風,志鵑,搬來同徐家姆媽同住如何?」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培南半小時後到。」她說。 徐培南?他一定會把薄荷油澆在藥茶上引我喝,自然毒不死,但也夠受的。 小時候他用食指醮了萬金油抹到我眼睛來,起碼有半小時紅腫澀痛,不過大哭之後恢復正常,眼淚使有這點功能。 每次見他,都少不免肉體吃苦,引以為常。 今次他出現的時候,打扮更加出奇,普通的襯衫長褲,但加了只花布領結,腳上居然有鞋有襪。 什麼事?我問:「吃喜酒?」 他說;「說得對,我女伴在樓下等我,我們去派對。」 「是誰,那位天半第一號女王老五郭咪咪?」 「人們確是那麼叫她。」他無奈,「說是生日,一定叫我去。」 「你也從俗了。」我取笑他。 他衝口而出,「你何嘗不是。」 我正在喝藥,聽到這話,不禁一呆。 「你這個小公主,從小到大冷若冰霜,被富足的家庭培養得驕傲倔強,我窮二十年的精力來吸引你的注意力而不逮。」 我沒好氣,「神經病,我被你欺侮得怕,見你如見鬼,逃還來不及,你還賴我。」 「我對你表示好感。」他驚奇,「你不欣賞?」 「欣賞?新幾內亞的食人族把你煮熟吞進肚子裡,據說也是友好的表示,你這個人!」 他不以為然,「討好你還不知道,給你那麼多的注意力,還想憑地。」 服了藥精神仿佛好些:「去吧,女朋友等你。」 「什麼舞會,」他笑著把領花扯下,「老子不去了,今日非要把事情說清楚不可。」 事過境遷,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留下來陪我。 也許熱鬧的舞會不適合他,他情願在我這裡說說笑笑。 樓下有汽車喇叭大響催人,我探頭看下去,有一輛電光紫的跑車等在樓下,物似主人形,實在錯不了,這麼誇張,這麼美豔。 「我下去一會兒。」徐培南開門走下去。 我沒預期他會脫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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