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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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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允輕輕問女兒:「你阿姨幾時會找到伴侶?」 豆苗不出聲。 「你的意思是,她將孤獨到老?」 「那倒不是,得看她的選擇如何。」 「豆苗,你講一講。」 「有三個人,都希望她在經濟上拉他們一把,只有一個得償所願,餘生無憂。」 周子允倒抽一口冷氣:「他們全無職業?」 豆苗答:「我記得媽媽說過,有妝奩的女子很快嫁得出去。」 「還要在三個次貨當中挑一個?那多累。」 豆苗笑而不語。 一抬頭,看到子駒正與鄰座單身客攀談。子允問:「這是其中一名嗎?」 豆苗不置可否。 「可否阻止子駒作無謂犧牲?」 豆苗像大人一般口氣:「生命那樣長,有點消遣也是好事,有什麼不妥,她可以回到我們家訴苦痛哭。」 子允苦笑:「豆苗你比她成熟。」 「因為我還小,我可以老氣橫秋。」 那邊,周子駒卻像小女孩般仰起頭咕咕聲笑起來。 母女同時輕歎,然後,闔上眼睛休息。 周子允忽然問女兒,「豆苗,你可看得見你的未來對象?」 在午夜,對牢鏡子削一個蘋果,若果皮不斷,那麼,在鏡子裡可以看到他的映象,這是有關愛情的古老傳說之一。 一般人都渴望有預知能力。 豆苗閉上雙目,悠然入夢,她發覺置身一座小小禮拜堂裡,染色玻璃窗七彩斑斕,氣氛祥和,一排排座位中只有一個年輕女子低頭祈禱,她穿著白紗,她是新娘。 豆苗走近,她聽到腳步,抬起頭來,看牢豆苗。 豆苗道歉:「對不起,打擾你。」 這時她看清楚女子的臉,嚇一跳,退後一步。 那女子長得與周豆苗一模一樣,她看到自己,多麼詭異,豆苗大驚失色。 「呵,」女子站起來,高度也相同。她說:「你是我女兒,我們終於見面了。」 豆苗更加吃驚,看仔細一點,果然女子年紀比她大幾歲,而且,下頰比較尖,豆苗驚問:「你說你是誰?」 女子緩緩流下淚來,伸手想撫摸豆苗臉頰,就在這時,豆苗驀然驚醒。 「媽媽。」她叫出來。 周子允連忙拉住她的手:「媽媽在此。」 豆苗喝下大杯冰水,還一直喘氣。 周子允內疚:「豆苗,如果你害怕寄宿,真正不習慣,你可以回來,家永遠是你的家。」 豆苗伏在她肩膀上,媽媽面孔長方,端莊剛健,與夢中的母親完全不一樣。 到達美國東岸,三人忙了起來,幫豆苗搬入宿舍,從頭佈置,周子駒施展購物花錢本領,一天便買齊家居用品,叫豆苗安枕無憂。 周子允陪豆苗到學校報道,同學們看到小女孩由母親陪同入讀大學,嘖嘖稱奇。 臨走,子駒同外甥說:「慎交男朋友。」 豆苗嗤一聲笑出來。 子駒亦無奈:「是,我何來資格訓話。」 「不,」豆苗說,「阿姨忠告有理。」 「要做好預防措施,明白嗎?」 豆苗知道這是最後機會了,她忽然輕輕說:「阿姨,你好像說過,我並非親生。」 子駒一聽,像是吃了一記耳光似,面紅耳赤,瞪大雙眼,分辯說:「我沒講過那樣的話,是誰含血噴人,毫無根據!」 豆苗連忙說:「那麼,是我聽錯了。」 子駒站起來離開,再也沒與豆苗說話。 周子允囑咐女兒:「聖誕新年我來看你。」 子駒低著頭,眼神不與豆苗接觸。 母姨走了不到一個月,天氣轉冷,開始下雪,一早天黑,十分寂寥。 同學背後叫豆苗小清人,豆苗不想投訴,任由他們,漸漸他們也不好意思,改叫小孩。 他們時時向小孩請教功課,開頭是女生,稍後男生也加入。 豆苗知道禍從口出,可是這世界做人難,她若不開口,人說她自閉,她若多說一句話,那肯定是妖女,豆苗只得虛偽應酬,像「這些我也不懂,你要向高年級師兄請教」,「我也不過靠死讀書」,「跳班是家長逼出來」,「第一至五章每一句都重要」等。 為什麼仍有人上門求教?因為她有時忍不住會對真正有需要同學加以協助:「你似走錯路了,應當自這裡開始溫習」或是「別擔心物質不減論,講師不會出這個題目」…… 都不是她那一科,她也頭頭是道。 講師建議小女孩跳班。 豆苗愁眉苦惱:「再躍升我都無書可讀了。」 「你可以由生物科直升醫科。」 「我不想十八歲做手術室醫生。」 講師說:「有人十五歲正式做醫生。」 「那是天才,我是普通學生。」 講師無奈:「我們會去信你家長。」 幸虧母親民主,豆苗鬆口氣,媽媽不會強她所難。 在飯堂她一邊讀詩一邊喝豆茸湯,有人叫她:「小女孩。」豆苗抬起頭來,聽得另外有人說:「她有名字,她叫周豆苗。」「豆芽?」「不,豆苗。」「那也是一種華人特有的美味蔬菜?」「生番!」 豆苗笑起來。 那人坐到她面前:「我叫古大可,華人同學會今年的會長。」 豆苗禮貌與他招呼。 「今年新年晚會,你願意表演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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