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10)_亦舒

十

　　聲音稚嫩，有如小女孩，大概是地理系學生。

　　可信輕輕回答：「尼羅河是世上唯一自南流往北的河流。」

　　「中，」她嘻嘻笑，「我叫金貞，是該團的成員之一。」

　　「幸會。」

　　「言小姐，屆時見。」

　　可信這時才驀然發覺，她已是老大姐，是次旅遊，一定要記得眼觀鼻、鼻觀心，多觀察少言語，否則，小青年會嫌棄。

　　她遲疑，應否參加一個極端需要體力的旅遊團？

　　她在網上尋找去年曾經參與的女生。

　　「希望得到忠告」，她說。

　　不久回復來了，那個過來人叫可信「甜心」。「甜心，」她這樣說：「我叫嘉敏，年紀與你相仿，去年付出鉅款，參加佩都大學尼羅河旅遊，我可以告訴你，食住行都像蠻荒世界，他們師生一行六人，所關心的只是岸上土質河水質素方向深淺、水內生植物活動數量種類，印證理論資料、採取標本，他們有自家語言，瘋狂專注，外人根本不能加入，他們只要我們奉獻昂貴團費補貼研究經費，我在埃及捱了一個星期，進入蘇丹境內之前提前告別──實在吃不消，聽說隨時要上岸步行，沒有腳夫，需自背三十公斤行李──這是幹什麼？為著誰？希望你三思而後行。」

　　這位嘉敏是一間大學的社會系副教授。

　　她打敗仗。

　　幸虧他們歡迎隨時撤退。

　　可信又問網頁：「有多少個外人完成任務，去到尼羅河發源地？」

　　答案：該團自創辦自今五年，只有一位叫雲雀的退休女演員，完成壯舉。

　　女演員！

　　多麼意外。

　　第二個，會不會是言可信？

　　可信連忙聯絡雲雀女士。

　　沒想到雲雀這麼說：「親身經歷，才有意思，預先張揚揭露，壞你興致，返來之後，歡迎切磋。」

　　可信好奇，「請問雲雀女士，退休的你目前做些什麼？」

　　「我此刻是一對攣生女之母。」

　　「呵，恭喜恭喜。」

　　「預祝你成功。」

　　可頌說什麼都不放心，「不用彈藥，蚊子臭蟲吃掉你。」

　　「不得侮辱文明古國。」

　　「嘿。」

　　可頌把男友同宣拉出來勸退可信。

　　「大姐，」同宣這樣說：「我們陪你到夏威夷觀賞基羅威亞火山熔岩。」

　　「我想走遠些。」

　　「該處未必有通訊系統。」

　　「所以參加大學考察團呀，人家十八九歲學子都有膽識向前。」

　　「姐，當兵年齡限十七八歲有個原因，那種年紀一腔熱血不管死活。」

　　「這樣可好，如覺不妥，馬上回轉。」

　　可頌問：「你打算帶何種行李？」

　　「我會照顧自己。」

　　可頌心痛，「你最會吃虧，往往捱了一巴掌，還愣愣地等第二下。」

　　可信卻說：「最好學土著穿寬身白色棉紗長袖長褲，防曬、不吸熱、透氣、薄身，人家數千年那麼穿一定有理由。」

　　可頌說：「我去辦。」

　　面約那日，可信走錯課室，一進演講廳，便看到一頭紅發，那不是棕紅，而是橘紅，天然頭髮有那個顏色也真是稀罕，她不由得在後座坐下。

　　只聽得紅發男講師這樣說：「量子轉移不停，無固定位置，但一次又一次，實驗理據證明，量子能力不容忽視，已得公式可用於飛機結構、火箭設計，一百年前，波爾發現──」

　　他在教量子力學。

　　講義比詩人更虛無飄緲。

　　可信微笑。

　　人倒是再標緻沒有，離十多廿公尺外都可以看到那一湖水綠眼珠閃閃生光。

　　可信輕輕離開課室。

　　她找到正確地點已有幾個人在等候。

　　各人都朝她看來，可信連忙低頭看鞋尖。

　　秘書叫名：「言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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