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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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晴反而微笑,「張醫生,你有親友嗎?」 張思們仰起頭,她說得對,他沒有家室,終身努力實驗工作,他也沒有傾吐心事的對象。 可晴說:「聲音使我害怕,我選擇靜寂。」 張思憫醫生說:「做這項手術你需簽名。」 可晴微笑,「我願意。」 「對你的學業可會有影響?」 「做學生不靠一張嘴。」 「將來工作之際——」 「張醫生,你亦明白我這一生都無需工作。」 她都設想到了,聲音平靜而悲哀。 「嬰兒的哭聲——」 可晴訕笑,「即使在我最樂觀的時候,我也知道,我不會有孩子,人生本無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張醫生長歎一聲,「可晴,我無言。」 「請把電波截斷,還我本來面目。」 「這真是我最最失敗的一項手術。」 「不,你實驗成功,使我祖父臨終前得償所願,你是一名偉大的醫生。」 張醫生苦笑,「可晴,我很高興你仍然維持著幽默感。」 手術定在三日後舉行。 張醫生再三問她:「一點留戀也無?」 可晴答:「也不是。」 「會否回心轉意?」 「不,太多惡言惡語,不聽為佳。」 「這次手術是最後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個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麼說。」她微笑。 麻醉藥使她萬分鬆弛,失去知覺前刹那間看到祖父趨前來看她。 可晴心中一絲悔意也無。 聽過了,見過了,體驗過了,她情願回到從前世界裡去。 日後她仍然能夠靠手語以及讀唇來與人交通。 秦可晴一生中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重大的決定,這還是第一次。 蘇醒時可晴覺得心境平和,張醫生的面孔趨得很近,她朝他微笑。「我又成為光頭了?」 「不,只剩除耳邊一小角頭髮。」 可晴點點頭。 「怎麼樣?」 「很寧靜。」 「正是你最想要的?」 「是,謝謝你,張醫生。」 「有人來看你。」 甄律師輕輕走進來,神情困惑,鼻子發紅,「你這孩子……」 可晴當然知道他心中想些什麼。 她勸慰甄氏:「你們有聽覺的人,一直以為聽不見是一項重大損失,正像天資聰穎的人老是可憐資質較差的人一樣,可是你我都知道笨人永遠比聰明人開心。」 甄律師只得搖頭說:「與眾不同總要吃苦。」 可晴答:「你說得對,現在我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 甄律師無奈。 「你有一個朋友在門口等。」 「我的朋友?」可晴訝異。 「我去叫他進來。」 可晴覺得她已經沒有深交的朋友。 門一推開,她呵地一聲,那精神奕奕陽光笑容的正是屈展卷。 他走到她附近坐下來,做起手語。 「剛想到府上收書,卻找不到你,嚇了一跳,以為你臨陣退縮。」 可晴意外,「你會手語?」 「正在學習,做得不好,請多多指教。」 可晴微笑,真是有心人。 「看到你精神尚好,十分安慰,書館希望你出席書本移交手續。」 「不不不,」可晴立刻說,「我不習慣做這種事。」 「為什麼不呢,」屈展卷鼓勵她,「簡單的儀式:你對大家講幾句話,圖書館敬贈紀念品。」 「我不想沽名釣譽。」 屈展卷看不懂這個手勢,「你想去釣魚?」 甄律師與張醫生笑出來,他倆打一個眼色,離開病房,「你們年輕人慢慢談。」 屈展卷這時恍然大悟,「沒有人會那麼想。」 可晴著急,「請你尊重我的意願。」 屈展卷即時說:「那當然,我不會遊說你勉強出席。」 「游泳?」 「不,是遊說。」他有點尷尬。 可晴笑,「我會讀唇,你放心如常說話好了。」 他仍用手語答:「是,我們會挑選贈書精要部分發新聞稿吸引公眾注意,並且鼓勵閱讀風氣。」 「那多好。」 「有些初版書在當時默默無名,一百年後反而家傳戶曉,命運奇突。」 「一本書也有命運,叫人感慨。」 「我小時候一直想,如果沒有書,世界會變成怎麼樣。」 可晴又笑,「你真幸運,可以在圖書館工作。」 「我給你帶來幾本新人小說。」 「呵,正是我最需要的。」 看護走進來,「病人需要休息了。」 屈展卷轉過頭去問:「我幾時可以再來?」 看護笑答:「傍晚吧。」 他又問可晴:「我可以為你帶什麼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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