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頁 下頁 |
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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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順利。」 「我心中永懷感激。」 可晴不出聲。 「懇請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晴剛想說不必要,忽然聽到他的心聲。 許仲軒的嘴唇沒有動,可是可晴清晰聽見他說:「我想知道事情真的已經不能挽回了嗎?」 傭人進來替他們斟咖啡。 接著,園丁也開始在長窗外巡視草地。 許仲軒並不笨,他當然知道人家已經對他起疑。 他開口,又閉上嘴。 可晴又聽到他的心聲:「到了後來,我發覺我們的興趣愛好是那麼相似,我希望進一步發展。」 可晴開口:「一次受傷,已經足夠。」講得再明白不過。 「不再給我機會?」 「我從不相信背著創疤重頭來過,大家找新的出路豈非更好。」 「我已經與少屏分手。」 「你有否照顧她?」 「有,我的薪水,一半交予她,直至她找到工作。」 「也許,你倆可以重修舊好。」 「你毋需向我交待。」 許仲軒頹然,「我們太低估了你的智慧。」 可晴直認不諱:「是,我其實很懂得保護自己,不過,怎麼可以讓你們曉得呢,若無機可乘,還有誰來理我。」語氣異常不在乎。 許仲軒知道這次是白來了。 「是我裝可憐嗎,不見得,我並沒有做戲。」 「我知道。」 這時可晴站起來說:「我還有點事。」 傭人一聽這句話,立刻進來:「大門在這邊。」 許仲軒只得告辭,走到門口,他還想回頭說些什麼,一心以為可晴似平日那樣在背後送他,等轉過身子,才發覺她早已不在。 那樣堅強與決絕,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久之前,信任他的時候,還百分之一百全情投入。 許仲軒黯然離去。 可晴坐在一個幽暗的角落,看傭人吸塵,機器啞啞的聲音有催眠作用,可晴發覺她的雙手仍然在簌簌的抖。 剛才的表現那樣鎮定、冷淡、老練,叫她用盡了全力,此刻她只能坐在一角發呆。 臉頰有點涼,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淚。 可晴意興闌珊,動也不動獨自坐著直到大廳的燈亮起來。 她躑躅回房間。 忽然之間,像是聽到祖父說:「可晴,你做得很好。」 可晴躺在床上,「我已盡力。」 「他們不再可以欺侮你。」 可晴訕笑,「欺騙過程中,我並不覺得痛苦,日夜有人陪伴我,感覺良好。」 「他們對你絕非真心。」 「他們演技一流,裝得真像,難分真假,我著實享受。」 「可晴,他們也難瞞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聽到許多不該聽到的故事,像一個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給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討厭到極點。」 「原本,以為手術可以幫你。」 「真是一場誤會。」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體,你自己決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聽到了別的聲音。 是傭人們在談論她。 「輕些,她睡著了。」 「怎麼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沒有約會。」 「不要心急,她慢慢會恢復信心。」 「其實呢,做一個普通健康的人最快樂。」 「但又有幾個人會那樣想。」 可晴一直躺在床上。 漸漸腳步聲遠去,大屋靜得一根針掉地下都聽得見。 張思憫醫生遵守諾言,前來探訪可晴。 「可晴,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這雙耳朵不受歡迎。」 「奇怪,這麼久你還沒渡過適應期。」 「我永遠不會習慣它。」 「再等一等。」 「讓我恢復舊時那樣。 「可晴,彼時你是一個聾人。」 「我如果仍然聽不見,朋友至今還陪著我。」 「早知如此,在治癒你的前後,就該給你心理輔助,我疏忽了你應變的痛苦。」 「張思憫,請你施手術讓我回復到靜寂世界裡去。」 「可晴,我是醫生,我怎麼可以毀壞你聽覺。」 可晴十分固執,「我生下來就沒有聽覺。」 張醫生無言。 可晴說:「我追求的是寧靜的生活,不是聲響。」 「但是你現在可以聽到音樂,你不覺音樂悅耳?」 「我根本沒有聽音樂的習慣。」 張醫生碰到他有事業以來最棘手的問題。 他凝視秦可晴。 這個清麗的年輕女子臉容憔悴,顯然受到極大的精神折磨。 「張醫生,我不需要聽覺,它使我困擾,祖父說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懇請你幫我忙。」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水晶一樣。」 「你有無與親友商量過這件事?」 「我沒有親友。」 張醫生惻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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