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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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仲軒的建築公司生意不錯,你不會相信,他把你視作合夥人,每月賬目一清二楚,租金、利息、利潤,全部付給你,你說奇不奇。」 可晴不發一言。 甄律師忽然說:「有無考慮過原諒他?」 可晴牽牽嘴角。 她聽懂甄律師弦外之音: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找對象也實在不容易,糊塗一點,彼此遷就,也吃虧不到什麼地方去。 多麼世故合理的看法。 可晴笑而不答。 甄氏咳嗽一聲,「以後再談吧。」 可晴卻說:「甄律師,我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提這種事。」 甄律師忽然即刻道歉:「是我冒昧了。」 這倒叫可晴意外,他從前死不認錯,覺得管教可晴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又加一句:「你長大不少,經一事,長一智。」 可晴感慨地:「只有一件事我永遠肯定:你終身是我良師益友。」 甄律師感動了,「是嗎,我不是那多管閒事,嚕嚕嗦嗦的中年漢嗎?」 「當然不。」 多年來的精誠沒有白費。 傭人過來說:「圖書館派了人來。」 甄律師問:「可是把舊書捐出去?」 「正是,祖父說,他一切身外物都可以捐贈,公諸同好。」 「他的確豁達,非常人可及。」 可暗送甄律師到門口。 小會客室已坐著一位年輕人,粗眉大眼,只穿卡其褲與白襯衫,但是朝氣勃勃,惹人好感,一見可晴,立刻遞上名片。 可晴低頭默讀:政府助理圖書館長屈展卷。 她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多麼貼切的名字,家長像是一早就猜到他會與書本結下不解之緣。 「謝謝你走這一趟。」 「不客氣。」 「請隨我來。」 可晴帶他進書房。 「書全在架子上,還有,這邊有一小小貯藏室。」 年輕人只見書房有一面牆壁的書架高至天花板,全是密密麻麻的書本,尚未細看,就已經忍不住問主人家:「為什麼要捐出去?」 可晴詫異,「那樣,才能大家看呀。」 年輕人有點慚愧,「是,是。」 傭人沏了一壺龍井出來,放在書桌上。 可晴說:「你慢慢看,有事叫我好了。」 他一趨近看書脊,已經呆住,「呵,好,好。」看得出精魂已被攝住。 可晴輕輕掩上門。 她處理了一些功課,又同上門來的裝修師討論換窗簾細節,整個上午過去了。 天氣已轉暖,她叫人把長窗推開。 午飯時間到了,可晴一走近飯桌,看到兩副筷子。 「咦,還有誰?」 女傭說:「書館那位先生還未走,我以為他留下吃飯。」 可晴納罕,「還未走?」 她推開書房門,只見那個叫屈展卷的年輕人坐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書,他四周圍全是打開的書本。 可晴不禁好笑。 這分明是個書蟲,今日無意之中找到他的歸宿。 只見他額角冒著亮晶晶的汗珠,對這批藏書愛不釋手,東翻翻,西翻翻,像小孩進了糖果店。 可晴咳嗽一聲。 他沒聽見。 可晴只得問:「在捨下便飯可好?」 「嗄?」他抬起頭來。 「在這裡吃飯可好?」 「我不餓。」 可晴從未見過那麼傻氣的書呆子。 「喝碗湯也好。」 「秦小姐,令祖父留下的是一個寶藏!」 可晴笑笑,「他喜歡書。」 「不,你來看,這是海明威親筆簽名《戰地鐘聲》初版,這,這是羅倫斯在德國印製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該書當年在英國被禁,只得移師歐陸出版。」 他看著可晴,覺得這女孩大約不知情。 「他都告訴過我。」 「拿到蘇富比或佳事得拍賣,價值連城。」 可晴微笑,「書館館長也計較錢嗎?」 他搔著頭笑了,「這——」 「捐給圖書館保存多好,不必我費心書本會發黴潮濕。」 「我代表廣大市民多謝你。」 「現在,可以吃飯了吧?」 「當然可以。」 他很健談,也很能吃,聲稱肚子不餓的他添了兩次飯,可晴早已住筷,看著他吃。 「我在貯藏室看到各種漫畫初版,大開眼界,從張樂平的三毛到比亞翠斯波特的彼得兔子都有,嘩,我興奮得手足無措,秦小姐,請你見諒。」 可晴頷首不語。 「你有無翻閱過這些書?」 「每一本我都仔細讀過。」 「你真幸運。」 「祖父怕我寂寞,時時鼓勵我讀書,你呢?」 他展開陽光般笑容,「我自幼是書蟲,家父是《光明日報》的總編輯,我時時到報館資料室看書。」 「呵,我們家一直訂閱《光明日報》,祖父說,單讀社論,值回報價。」 「社論由家父所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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