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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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刹那可晴覺得整件事非常滑稽,她忍不住笑起來。 笑到一半,掩住嘴,呵,多麼像少屏。 她倆到底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無意之中,彼此沾染對方的習氣。 甄律師告辭前說:「當是在社會大學交學費讀了一個課程,切莫悲傷。」 可晴點點頭。 回到房間,她垂頭看到自己的胸膛裡去,那裡,已經有一部分被掏空,永遠不會復原,自此之後,她會特別沉默,以及特別自卑。 秦可晴表面上像是恢復了正常生活。 她轉了校,在本市升讀,年輕的女性巨額財產承繼人,或麻或疤,或聾或癡,總有其吸引性,她又結交一批新朋友,不乏社會活動。 她照樣到會所游泳打球。 而且,又見到了林永昌與張家洲兩表兄弟。 當時可晴閉上眼睛在曬太陽,正覺得紅日刺目,剛想走回室內,有人同她打招呼。 她一時沒把對方認出來。 「我是張家洲,記得嗎?」 可晴只得點點頭。 「聽說你家私人泳池即將蓋好,以後想必少見你了。」 咦,消息傳得真快。 「幾時到你家玩。」 那年輕人似乎沒有先頭那麼可憎。 他靦腆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 可晴立刻說:「我從來沒有那麼講過。」 張身後的林永昌一邊搔頭一邊賠笑,「也許,我們是冒昧了一點,得罪你的朋友。」 啊她的朋友,是指孟少屏吧。 「你那牙尖嘴利的朋友呢?」 他倆猶自心驚膽跳,可晴覺得可笑。 「她去了升學未返。」 「給她數落過,沒齒難忘。」聲音充滿餘悸。 可晴看著這對永遠長不大的富家子,既好氣又好笑。 「聽說你的耳朵已經醫好了。」 狗口長不出象牙,來了。 可晴點點頭。 「那多好,都聽得見了嗎?」 可晴又點點頭。 識趣的人應該改變話題,可是這一對活寶哪裡懂這個,繼續好奇地追問。 「聽說把腦袋打開,裝一枚小型電腦進去,代替神經,接通腦部,可是這樣?」 奇怪,是誰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另一位接上去:「那,你不是成了科幻小說中的機械美人嗎?」 可晴這時有兩個選擇。 一是謙遜地答: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可是她選了另外一個答案。 她笑笑說:「可不是,為了配合,我還換了頭顱,晚上睡覺時,把頭一旋,擰下來,放一邊,不知多方便。」 林永昌與張家洲張大了嘴,隨即頹然,「秦可晴,你仍然不喜歡我們。」 可晴看著他倆,「我有那樣過嗎?」 他們兩兄弟見毫無進展,彼此抱怨著走開。 可晴坐在帆布椅上,先是發呆,後來才想:咦,怎麼會有興趣奚落人,難道是痊癒了? 不,傷口仍在,只不過,人總得活下去,往前進,她也不例外,豈可為一次失意永久沉淪。 一當有空閒,她便惆悵地懷念許仲軒的大手,她最迷戀握住他雙手該刹那,以後,無論碰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不會有那種感覺。 以後,她再也不會由衷地笑出來,世上已沒有剩下有什麼值得笑的事。 她漸漸接受事實,替祖父清理遺物。 衣物,都捐到慈善機構去,書報雜誌,通知公立書館人員來鑒定,看他們要不要。 還有些零星古玩圖章石頭,都贈予甄律師。 一隻鎖著的抽屜,只有可晴知道鎖匙在花瓶裡,輕輕打開,發覺什麼都沒有,只有幾封信。 信封上是老先生的字跡,上面寫著:給可晴的信,另一行小字:每年拆開一封閱讀。 可晴大奇,數一數,只得十封信。 她脫口而出:「那麼,十年之後呢?」 第十封信殼上注明:至此你應該長大,不必祖父再給你忠告。 可晴忍不住落淚,立刻拆開第一封信閱讀。 「妹妹,記住,堅強樂觀地生活,從各種經驗中學習成長,祖父永遠愛你。」 短短幾句,毫無新意,像那種老式日記本子上每頁底下的醒世恒言,可是由祖父親筆寫出,可晴感覺完全不同。 她握緊信紙,默默流淚,卻得到了新的力量。 甄律師推門進來,「可晴,你又哭了。」 可晴馬上抹幹眼淚。 「到底年輕,腫眼泡也好看。」 「有事嗎?」 「今日,存款被打回頭。」 「什麼?」 「孟少屏拒收秦氏酬勞。」 「不是自動存入戶口嗎?」 「她結了戶口。」 「人呢?」 「不知所蹤,管它哩。」 可晴沉默,少屏仍然有強烈自尊心,與自卑混在一起,致使她做不成好人,也不能徹底變一個壞人。 「你不是替這種人擔心吧?」 可晴搖搖頭。 「她比你機靈聰明百倍,哪愁出路。」 可晴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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