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頁 下頁
十六


  一位梁正嘉小姐來訪,自我介紹:「從前我是秦老先生的社交秘書,現在移了民住在麻省,入學後我會幫你組織一連串舞會,與同學熟絡了好說話。」

  少屏驚歎,「嘩。」

  「需要這樣大陣仗嗎?」可晴問。

  「相信我,」梁小姐微笑,「人是勢利的多。」

  少屏服服帖帖,「你不說我也知道。」

  發出去一百張帖子,竟有百多張回條。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部分是影印的回復。」

  「請不請他們?」

  「來者不拒。」

  第一次聚會在著名的五月花酒店舉行。

  喜歡偶爾瘋一下的少屏十分興奮,一早準備好晚服,準備以第二女主角姿態出現。

  那晚可晴與祖父通話。

  老先生一字不提手術結果。

  「還喜歡嗎?」

  「地方很大很舒服,學校十分矜貴,一班只得十二人。」

  「那就好。」

  「非念至畢業嗎?」

  「那是個指標。」

  「我明白了祖父。」

  後來甄律師接過電話,可晴才問:「手術如何?」

  「失敗。」

  「啊。」

  「現在不過是等日子了。」

  「我不得即時趕回來。」

  「老先生就是不想祖孫二代強顏歡笑,唉聲歎氣,你可以做的不多。」

  可晴掛上電話。

  那個晚上的歡樂也就只剩下一折。

  不過,回憶起來,可晴不得不承認她未見過那麼多漂亮的年輕男女共聚一堂,白種人金發藍眼,高身段,修飾得無瑕可擊,華裔的更加有心來顯顏色,沒有一件晚裝設計相同,全場俊男美女,沒一個胖人。

  少屏穿半透明絲絨長裙,露胸露背,正蹲在舞池舉起雙臂揮動,看得出已經香汗淋漓。

  可晴一早關掉耳朵,樂得清靜。

  她坐在一角看朋友們盡歡。

  然後,很戲劇化地,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笑笑說:「我們又見面了。」

  可晴覺得高大英俊的他異常面善。

  「你記得我嗎?」

  可晴要求說:「讓我想想。」

  他笑了,這女孩子好不坦白。

  可晴慢慢說:「我們見過一次,也是這麼熱鬧的場合,酒與舞,許多年輕人,你說你叫許仲軒。」

  「好記性,王小姐。」

  可晴笑了,他還記得那晚的事。

  「另一位王小姐玩得很盡興。」他看著舞池。

  「是,」可晴說,「為什麼不呢,托世為人,苦多樂少,把握時機,努力盡歡。」

  「來。」他伸出手。

  「今晚我不想跳舞。」

  「沒問題,我陪你聊天。」

  「談什麼?」

  「你有什麼抱負?」

  可晴笑了,她再也沒想過有人會問她這樣別致的問題。

  她與他走到露臺,替她搭上披肩。

  「抱負?」可晴笑了。

  「每個人都有理想。」

  「我是罕見的例外。」

  「你總有盼望吧?」

  可晴想想,「嗯,結婚,生三四個健康有聽覺的孩子。」

  「那不難達到。」

  可晴不置可否,暗暗歎口氣。

  「每次一跳舞,另一位王小姐就把你忘記。」

  可晴失笑,「你觀察力很強。」

  「你們是好朋友?」

  「情同姐妹,」可晴想起來,「今晚你同誰來?」

  「林西西莉亞。」

  「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老實地不知道,我們並非深交。」

  可晴笑,「你每個舞會都參加嗎?」

  「不,我是看到你的芳名才來的。」

  可晴問:「跳舞?」

  「我只會三步。」

  可晴答:「我倆無獨有偶。」

  「你是失聰人。」

  「瞞不過任何人。」

  「我看得見你配著助聽器。」

  「是,我現在可以聽得見了。」

  「音樂吵耳,你介意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嗎?」

  「何處?」

  「願意跟我走嗎?」

  「老師及家長都說,小心陌生人。」

  「那是應該的。」

  「對不起,」可晴垂頭,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不過,管它呢,我已成年,來,讓我們離開這個庸俗吵鬧的地方。」

  春寒料峭,兩人口中都呵著白氣,他拖著她的手到公路車站,迅速躍上車子,坐在最後排,把圍巾及手套借給她。

  可晴依偎在他強壯碩健的肩膀上,覺得溫暖而安全。

  公路車駛了十多分鐘,他領她下車,朝黑暗的方向走去。

  可晴並不害怕。

  忽然之間,她看到燈光,呵,視線開朗了。

  她低呼:「吉卜賽。」

  可不是,廢墟中竟有一個吉卜賽人營地,販賣小玩意、食物,以及雜技,五光十色,已經吸引了不少老人。

  「我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他們的牛奶咖啡做得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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