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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可晴拭淚,「祖父把我慣壞了。」

  「記住,你們即將往北美升學。」

  「我想留下陪伴祖父。」

  「那不是他的意願,他活著一日,一日還是一家之主。」

  可晴垂下頭。

  「記住,如常生活。」

  甄律師走了。

  可晴靠在窗前呆視花園。

  少屏問:「你在想什麼?」

  可晴歎口氣,「我父母到這種時間尚未肯現身,實在過分。」

  「也許,無人知道他們。」

  「祖父已年邁,還需出通告不成。」

  「你上次見他們是幾時?」

  可晴輕答:「記憶中,從未見過他們二人。」

  少屏說:「這一點,我同你倒是相像。」

  「你又沒有殘疾,父母為什麼怕你。」

  「我張嘴要吃,已經叫他們害怕。」

  可晴歎氣,「我們都是不受歡迎人物。」

  「可晴,我一向避談身世。」

  「我何嘗不是,不愛的話,就不要談好了。」

  少屏苦笑,「你不一樣,你還有祖父。」

  「他也快要離開我了。」

  「他的財勢,將永遠與你同在。」

  可晴仍然垂頭不語。

  接著的一段日子裡,泰老先生如常生活,完全看不出身懷惡疾,幾乎使可晴懷疑甄律師造謠生事。

  兩個女孩子出門留學,他還殷殷叮囑要做好功課。

  「人生試題一共四道題目。學業事業婚姻家庭,平均分高才能及格,切莫花太多時間精力在任何一題上。」

  說得極有道理。

  少屏笑道:「聽老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老先生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你資質勝過可晴。」

  可晴不忿,「喂喂喂。」

  「可晴不大吸收。」

  可晴無奈。

  「可晴,我最不放心你。」

  「祖父,我現在耳聰目明,你請安心。」

  「張思憫醫生明晚過境,我請他吃飯。」

  少屏卻說:「明日我有事。」

  那天晚上,祖父早退,留下可晴與醫生細談。

  「張醫生,我有許多疑惑。」

  「我願意為你解答。」

  可晴要想一想才能開口:「離開醫院之後,我已熟習新耳朵的性能。」

  「那是好事,你祖父說你已與常人無異。」

  「有許多事,我沒有說出來。」

  「我是醫生,你可以對我坦白。」

  「張醫生,很多奇怪的事發生了,並非我的妄想或是幻想,請你明白。」

  「請說。」

  「有時,關上耳機,我都可以聽見細微的聲音,開著耳機的時候,更是雜音紛遝。張醫生,我幾乎可以聽到對街的對白,這叫我害怕。」

  「有人知道嗎?」張醫生十分鎮定。

  「我怕祖父擔憂,並無透露。」

  「可晴,我向你講解過,你擁有的,並非普通助聽機。」

  「我明白,我的聽覺經先天性毀壞,耳膜健全也不管用。」

  「可晴,手術當日,我在你腦部多種下一塊實驗性電晶片。」

  「什麼?」

  「事前沒有知會你,怕晶片無效使你失望。」

  可晴愕然,「這——」

  張思憫醫生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來,「你的投訴證明晶片有效。」

  「可是醫生,我完全沒有意圖聽到宇宙裡去。」可晴大驚失色。

  張醫生說;「對於你的特殊聽覺,你慢慢會得習慣。」

  可晴發呆,「至少我知道一切不是我的幻覺。」

  張醫生笑,「我的手術完全成功。」

  「慢慢看。」

  張醫生詫異,「可晴,還有什麼事?」

  「醫生,近日我發覺,對方不開口,我亦聽到他心中的話。」

  醫生一呆,隨即說:「不可能。」

  「真的。」

  「可晴,你只是猜到下一步他會說些什麼,很多聰敏的人都有這種本事,因此他們事事著了先機。」

  「我真的聽到。」

  「可憐的可晴,你混淆了,不,我沒有那樣的本事,我只是專科醫生,不是上帝,人心還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心底真正想些什麼。」

  可晴頹然。

  張醫生看著可晴,「此刻我心裡想些什麼,你聽得見嗎?」

  可晴凝視,片刻沮喪地答:「沒有感應。」

  「猜一猜。」

  「呵哈,我的手術使秦可晴變為科學怪人。」

  醫生笑,「不,再猜。」

  「算了醫生,你講得對,也許真是我的幻覺。」

  「關掉耳機。」

  可晴把盒子交給醫生。

  「轉過身去,我在說什麼?」

  可晴人已倦,她說:「一百年前,這項手術可以使我呼風喚雨,今日,不過收取一筆酬勞。」

  「正確。」張醫生歡呼,「欺侮你是聾子的人可真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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