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藍色都市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
正印感喟,她一天比一天踏實,同少女時期有天淵之別,但是至惠始終有一隻腳踏在浪漫的雲層裡不願出來。 為什麼不呢,正印微笑,又不妨礙她升董事。 第二天,正印請秘書去查訪大世界地產部總建築師的底細。 秘書十分能幹,三十分鐘就有報告。 「他叫張民正。」 「再講一次。」正印揚起一角眼眉。 「張民正。」 正印笑,果然不出所料,至惠看錯了人。 「英國李茲大學建築系畢業,十分能幹,七年間升到總建築師位。」 「未婚?」 「可是已與大世界老闆李某千金訂婚。」 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可是鄒至惠偏偏願意相信他是她十九歲那一年的男朋友張文政。 「有無照片?」 秘書把照片遞過來。 正印詫異,贊道:「神通廣大。」 秘書謙遜,「他們年報上期期刊登。」 正印取過照片一看,聳然動容。 是,是有七分相象。 英俊,書卷氣,瀟灑,依稀是這個人了。 多年來感情生活不愉快,使至惠對他又產生了新的幻想。 想起從前,什麼都是好的,已過去了,苦的不算苦,甜的特別甜,鄒至惠願意相信她看到的是張文政。 其實年齡已經不對,這位張民正年紀與她們相仿,而正印記得,真的張文政要比她們大五歲,今日,已經是新中年了。 那麼,真的張文政在什麼地方? 這件事鉤起邵正印的好奇心。 她同秘書商量:「我想尋人。」 秘書說:「呵,姓甚名誰,多大年紀,最好有一幀照片,方便我去委託私家偵探」 照片?也許大學的年報中有。 那天回家,正印立刻著手尋找。 翻箱倒架,終於找到了,建築系張文政,一路興奮地翻下去,是他了! 看到大學時代的報名照,正印一怔,咦,這個臉圓圓的男生是張文政?不像呀。 假的張文政比他更像張文政。 可見記憶是多麼靠不住的一回事。 為它所愚弄了。 張文政,志願:跟貝聿銘學習。 看,不是沒有一點抱負的呢。 正印又想,我自己呢,我又放過些什麼厥詞? 得找到那一年的校刊才行。 正印竟整晚躲在儲物室內,翻尋不已。 時間回流了,一直遊回過去。 邵正印看到照片中的自己,一張臉清純無暇,平平白白,沒有雀斑,沒有皺紋,只掛著一個單純的笑容,好像只有十六七歲。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簡直似白開水嘛,難怪張文政等只當她是小妹妹,吸引力的確有限。 少年的她說過些什麼? 「必須名利雙收,服務群眾。」 正印大笑起來,直至流下眼淚。 這兩句話連文法都不通,什麼叫做必需名利雙收?名同利又如何服務群眾? 正印笑得直彎下腰來。 沒想到儲物室內有最佳娛樂。 她放下校刊歎口氣,那一年暑假,她統共只一個願望:假使張文政打電話來就好了。 她邵正印肯付出任何代價,她是真的喜歡他。 可是他從來沒有正式約會過她,一大堆人在一起碰見了,又特別照顧她,她主動請他看戲逛街,他卻不介意赴約。 他對鄒至惠的態度,也完全相同。 兩個女孩子為了他,爭得水火不容,幾乎絕交。 是父親的病救了這一段友誼吧。 某夏夜正印已經熟睡,忽聞噹啷一聲,舉家起床,發覺父親昏倒在地上,打爛了一隻玻璃杯。 叫救護車送到醫院,經過診斷,原來患胃出血,無生命危險。 可是正印在急症室待了一夜,人生觀經已徹底改變。 原來父親頭髮已經斑白,多年已捱出病來,母親還得忽忽找同事代課,以便照顧丈夫,弟弟不懂事,尚問下午能否去游泳,只有她可幫父母解憂。 正印忽然明白自少年夢幻世界裡走出來。 她清晰地說:「媽媽,你在醫院照顧爸,家裡我來,弟弟跟著我。」 父親一星期後才出院,在家卻休養了一個月。 正印居然言出必行,真的負責打掃清潔,放了學哪裡都不去,就是守在父親身邊,陪著聊天,或是讀報紙給他聽。 父親想吃什麼,她老遠也同他去買。 不得不扔下張文政這個不相干的人。 父親病癒上班,正印發覺沒有這位小生只有輕鬆,便索性疏遠。 一日在校園碰到至惠,她訕訕上前來招呼,「聽說你父親病了。」 「已經痊癒。」 「張文政說,他好久沒看見你。」 「是,我決定把功課做好,同時,與家人多相處。」 「週末要不要與我們打球?」 正印搖頭,「你們去吧,我陪父親釣魚。」 是這樣,至惠與正印恢復友誼,直到今天。 可是稍後張文政連至惠都不理睬了,畢業後,兩個女孩子與他失去聯絡。 正印終於熄掉儲物室的燈。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