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世(57)_亦舒

五七

　　「可以續約。」

　　大巧微微笑，把手伸進他臂彎。

　　第二早她終於鼓起勇氣，到史密松實驗所探訪郝浚。

　　心橫了，也就頗鎮定。

　　她照沐荷指示，順著走廊上箭嘴招貼，一路找往助理所長郝浚博士的辦公室。

　　在大玻璃門前，看到大郝埋頭鑽研：大桌上放著許多化石樣板，他一一記錄，頭也不抬，一貫全神貫注。

　　他天然鬈髮長得似女子垂肩，額上綁一塊花布巾，露出美麗的桃花發尖，皮膚曬成深棕，根本不似亞裔，他穿件舊格子襯衫，緊裹健壯胸膛，在大巧眼中，仍然是她小宇宙裡最美。

　　大巧推開玻璃門，嚅動嘴唇，剛想說話，大郝身邊另一道門嘭一聲推開，一個高大碩健年輕金髮女子走進，「浚，浚，」她興奮地叫：「快來看。」把手中報告交郝浚。

　　女子撐著腰，穿小短褲的長腿微微岔開站，整個人看上去像只獵豹般機靈勇猛，「怎麼樣，我早說有可疑。」

　　只聽得郝浚說：「噫，被你猜中了。」

　　女子蹲下，探過頭去，鼻子差些碰到郝浚額角。

　　不，她不是他先前在巴拿馬那個古生物拍檔，大巧不明白為何那麼多美女會去讀這種科目，但事實擺眼前，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

　　郝浚與女子相視而笑，呵他們才是同一族類的生物。

　　郝浚不是不笑的人，幾次三番，大巧在實驗所看到他的歡顏。

　　齊大巧輕輕退後，離去。

　　臨走那一天清早，大巧幫沐荷在廚房做杯糕。

　　「我發覺你只做一種杯糕，只賣一種咖啡。」

　　「是，沒有選擇，沒有煩惱。」

　　「有無選對了的這件事？」

　　「所有的選擇都是錯的，事後都會後悔。」

　　大巧只得微笑。

　　稍後沐荷輕輕問：「你說，大巧，這慘痛感覺，是永遠不會痊癒的吧？」

　　大巧這樣答：「我認真地訪問過一些當事人，像子女比他們早逝的父母，也讀過一些著作，分析如何應付悲劇，結論是不，不會痊癒，永遠隱隱作痛，但會漸漸認命，學曉不去觸動該處，你看我祖父，一次又一次失去至親，甚至是一手創辦的事業，仍然積極生活。」

　　「齊老是得道之人。」

　　「每天早上，他都起來了，那麼智慧的老人，心中何嘗不曾想過：起床還幹什麼呢……」大巧沒再說下去。

　　沐荷微微笑，把一大盤杯糕送進烤爐。

　　她輕輕說：「生命為什麼這樣吃苦？」

　　大巧在咖啡裡添三顆糖，這樣回答：「因人心貪婪。」

　　（完）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