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世(56)_亦舒

五六

　　「沐荷，你做得很好。」

　　兩人聲音漸低。

　　「噫，大巧，」沐荷想起，「你身邊那個魯同學呢？」

　　「不就是個同學。」大巧微笑。

　　「你心仍在郝浚處。」

　　「正如你說，與郝浚在一起，苦一輩子。」

　　「若覺得苦，那你就不是他的伴侶。」

　　「這話也非常的禪。」

　　「大巧，這還給你。」

　　她把一卷美鈔放桌上。

　　佯裝不知，也不好算是姐妹，大巧輕輕的說：「你用不著。」

　　「接著齊老就來看我，不幸中大幸。」

　　「幾時去探訪，他家有個一級甜品廚師，你們可以切磋。」

　　「大郝仍在研究所，有時他會來喝咖啡。」

　　大巧不語。

　　「你可以去看他。」

　　大巧答：「我已經受夠探訪之苦。」

　　這時忽然聽到響亮童音叫人：「荷花，荷花。」

　　沐荷說：「我的熟客來了。」

　　她走近招呼。

　　大巧轉過身子看著來客，那六七歲小童臉容秀美一如女孩，只不過兩道濃眉備添英氣。

　　忽然他覺得有目光注視，也轉過頭，凝視半晌，「哭泣姐姐！」

　　是他，是那個小孩。

　　大巧驀然遇到故人，上前一把抱住，這時，他的舅父也踏進店來，「齊小姐，好久不見。」無限驚喜。

　　「易醫生，你好。」

　　沐荷說：「真巧，老朋友又見面了。」

　　她把蛋糕盒子遞給易醫生。

　　大巧微笑，「你們倒是時時相聚，多大緣分。」

　　沐荷說：「易醫生時時提起你。」

　　易醫生忽然臉紅，大巧看到相當感動：今日還會有男子耳赤，真是難能可貴的可愛。

　　高大英軒的易醫生尷尬地結巴。

　　那男童伸手揉大巧的臉，他舅舅輕聲說：「不可，你已長大。」

　　大巧連忙接上：「長大後，待女生搓你頭臉。」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化妝。」

　　「抱我，哭泣姐姐。」

　　大巧試著抱他，只抬起一呎，力不足，又放下。

　　大家嘻嘻的笑。

　　大巧說：「沐荷，你還要做下午茶，我先告辭。」

　　小兒父母在外邊等他。

　　大巧上前招呼，看到年輕父親胸前背包裡裹一穿粉紅幼嬰，只一點點大，像只蛹，大巧驚喜，哎呀，自身還是幼兒的小兒已做了哥哥。

　　他這樣介紹：「我妹妹，七個月大，會笑，會看人，很少哭泣，十分可愛。」

　　他撥開帽子讓大巧看清嬰兒臉容，那小蘋果似面孔叫大巧融化，出乎本性，她恨不得抱過依偎，卜蔔親吻，但這是人家的寶貝呵，她又與他們不熟。

　　人人可看到她豔羨眼神。

　　「齊小姐，有空來坐，易群時時說起你。」

　　易醫生又一次臉紅轉過頭去。

　　他們一家人離去，易群跟在大巧身後，沒有道別的意思，「你要去什麼地方？」

　　「市政府圖書館，那裡放著史坦培克初稿。」

　　「史氏構思與文筆不怎麼樣，有欠文采，他以熱誠搭夠。」

　　「但他批評：『寇路埃哪裡是寫作，他在打字』，哈哈哈。」

　　易群看著她，「圖書館內不好說話。」

　　大巧問：「你想說什麼？」

　　易醫生訕訕，「你那個十分妒忌，伸手推我的男友，已成過去了嗎？」

　　「我不喜歡人家講他壞話。」

　　「他差點動手毆打我。」

　　「他不是那樣的人。」

　　「聽你那樣講，所有過去式都應高興放心。」

　　大巧瞪著他，這人，還沒上任，已經多話。

　　「據我估計，你並非為他流淚──」

　　「易醫生，我還有事，你可以走了。」

　　「齊大巧，請接受我。」

　　「我與你天南地北，我居亞洲，你在美洲，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些細節容易解決。」

　　「經驗告訴我，生活細節是最最惱人之事。」

　　「由我負責，你給我機會就是，細節你就不必理會了。」

　　大巧一聽這句話微笑，「是嗎，水龍頭壞了你會更換？」

　　「我願意到家居維修班學習。」

　　「我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

　　「那也要相處過才會明白。」

　　大巧看著他，「這可能是你一生裡最苦惱的差事。」

　　明人面前不打暗話，先打開天窗，說亮話。

　　「給我一年時間，如不結果，知難而退。」

　　大巧卻不捨得，「一年很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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