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露水的世 | 上頁 下頁
一八


  她與大郝擁抱,又鬆開,兩人氣質卻無比相似:忘我、投入、熱情、歡欣。

  大巧退後一步。

  她對自己的平和客觀覺得詫異。

  他倆才是一對。

  他們不畏蟲蟻毒蛇、激辣辣日頭,還有,忽喇喇大雨。

  大巧先是看到地上一大點一大點變得深色,然後,身上也被雨點打中,這是什麼雨!不但打得人痛,雨水且懲罰性炙燙。

  不到片刻,烏雲遮天,像有天兵天將傾盆把雨水倒下人間,連大郝與同伴都紛紛走避。

  昆丁有備而來,撐起大傘,替大巧遮雨,雨點啪喇喇落傘上。

  大巧站著呆思不動。

  「到營地去吧。」

  大巧搖頭。

  「我送你回旅館。」

  「我要到飛機場。」

  「你這樣髒,人家不給你上飛機。」

  大巧由昆丁送回酒店,一條手臂腫得像豬手,醫生大驚,替她注射,叮囑:「回到美國,即召醫生。」

  昆丁年紀不大,卻是老江湖,「四個多小時航程,千萬別讓機組人員看到手臂,他們往往當是疫症不讓登機。」

  她淋浴換衣褲,把身外物與小迭美鈔贈送昆丁,「立刻出發,我要回家。」

  昆丁忽然心疼,默默為她服務。

  大巧若無其事向昆丁道謝話別。

  她看得很清楚。

  像《奇異恩典》一曲中兩句:Was blind, but now I see。

  瞎子才會把郝浚與齊大巧拉成一對,兩個不同寰宇的人怎樣一起生活?

  怪不得他一向把她當小玩意。

  在他眼中,齊大巧是空氣腦:沒有思想、抱負、目標、見解。

  大巧心灰意冷。

  手臂傷口很奇怪,不疼也不癢,大巧昏沉睡著。

  下飛機時她知道自己發高燒,立刻叫車往醫院。

  支撐到急症室門口,她沙啞聲音喊「幫我」,然後「咚」一聲摔倒在地。

  一時好幾個醫護人員奔至,把她抬上病床,「會英語?」 「小姐,何處不妥」,扯開衣袖一看,「我的天,怎樣感染,可否說一說」。

  大巧在看護耳邊說:「我自巴拿馬回來──」

  看護失色,「立刻進隔離病房!」

  大巧漸漸昏迷。

  緩緩醒轉,才動了動手腳,實時有醫院行政人員上前與她說話。

  「齊小姐可是?我們在你隨身背包內找到護照,你是遊客,需付全部費用。」

  大巧苦笑,這本來就是資本主義大國。

  她看著自己手臂,正打點滴,紅腫已經消失大半,放下心來,還好,死不去。

  「經過各種樣本抽查,萬幸只是中暑與皮膚敏感,不過,如不及時醫治,亦可致命,齊小姐,可要通知親友?」

  大巧籲出一口氣,真是不幸中大幸。

  她輕輕答:「當地只有一個表姐,她懷孕廿九周,我不想驚動她。」

  「可是你需留院觀察數天,不怕她擔心?」

  「我的背囊呢?」

  她打開取出信用卡交給行政人員,檢查電話記錄,沐荷已找她廿多次:「再不覆電,將報人口失蹤」。

  她只得與朱諸聯絡。

  老好朱子鎮定地說:「我馬上到。」

  他一進病房,看到大巧蓬頭垢面、色如黃蠟、雙眼紅腫,不禁頓足,「三日不見,搞成這樣,在我雷達下你竟被送入急症室,不要說齊老,連古太太都不放過我。」

  大巧看到厚實可靠的朱諸,忍不住張大嘴痛哭,淚流滿面。

  看護連忙趕入替她注射。

  朱諸看到她身上滿滿紅斑,驚問:「這是什麼?」

  看護答:「痱子,皮膚被汗水醃漬致生敏感,已經敷藥,不用擔心。」

  「我的天。」

  大巧仍然啊啊哭叫,張大嘴巴,看到喉嚨及吊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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