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露水的世 | 上頁 下頁
一七


  沐浴後等到黃昏,她才到露天茶座喝杯冰茶,遊客興高采烈隨吉他聲起舞,絲毫不介意熱浪。

  大巧又覺透不過氣,走到附近檔攤買頂寬邊帽子,這種草織帽,可不正叫巴拿馬帽。

  她走到樹蔭,似預知今番要吃苦,忽覺肩膊痕癢,順手拍打,一陣刺痛,轉頭一看,只見肩膀紅腫,一隻黃蜂連刺帶身被她拍入肉中,這是大忌,她跌腳「哎呀」,奔進酒店找醫生。

  醫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替她拔出殘蜂敷上藥膏叫她喝水休息。

  回到房間,大巧同自己說:「我要回家。」

  她把門窗鎖實,疲倦上床。

  第二天梳洗完畢,她戴上草帽,蒙實面孔,穿長袖衣長褲、登山靴,出門等昆丁。

  昆丁一見她如此模樣,想笑又不好笑。

  他說:「齊小姐,史密松營地離此不遠,並非蠻荒世界,你不會遇見猛獸。」

  大巧不去理他,買了一打瓶裝水、麵包香腸,跳上破舊開篷吉甫車。

  一早,她已經汗出如漿,頭暈眼花。

  百分百都市人身嬌肉貴的她很明顯來錯地方。

  她有點心酸:大郝,你看我為你做的事。

  車子根本沒有避震,顛簸地駛出,大巧握緊扶手,看遠處風景。

  經過小攤子,昆丁買一種肉餡燒餅,大口吃,大巧看都不敢看,她胸口作悶,脫下長袖衫涼一涼。

  昆丁忽然呆住。

  大巧問:「又是什麼?」

  昆丁指指她肩膀。

  大巧一看,連她自己都嚇一跳,忙不迭叫苦,昨日被黃蜂針刺之處紅腫不堪,手臂粗了一倍,她懵然不覺。

  壞了,她一摸,那片肉滾燙。

  昆丁連忙說:「我們回轉吧,我同你看醫生。」

  大巧忽然光火,「死就死吧,快開車,往前走。」

  昆丁說:「死倒不會,營地必有藥物。」

  車子又軋軋聲開動。

  大巧濁氣上湧,咬緊牙關,再也不出聲抱怨。

  看到營地,首先鬆氣的不是大巧,而是昆丁。

  「前邊沒有車路,但是那一列白色大帳篷正是史密松營地,步行五分鐘可到。」

  一路泥濘,一腳踩下,埋到足踝深,這泥深黑色,含焦炭,有股惡臭,這五分鐘步行不簡單。

  昆丁本想說「我在這裡等你齊小姐」,可是看到大巧躊躇,便取過大傘與拐杖,脫去鞋子,掛肩上,陪她出發。

  他天然大腳與粗壯足趾抓緊泥巴,步伐穩定。

  大巧看到他赤足,他笑笑說:「鞋子還半新,不好弄髒。」

  小子如此節儉,叫大巧無言。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向前走,那幾座大帳篷像海市蜃樓,美國人做什麼都有一套準則,設備工具最重要,一絲不苟。

  就在這時,大巧腳下絆到一塊石頭,她身子向前沖,昆丁眼明手快忙不迭扶住,她已跪到泥中,濺得下半身都是黑斑。

  「沒有扭到吧?」

  大巧搖搖頭,更加堅毅往前走。

  小青年不禁納罕,這個秀麗東方少女,千辛萬苦到運河邊來幹什麼?

  電光石火之間,他恍然大悟,她是來找愛人。

  連小青年都有點感動。

  廿分鐘後,他們總算掙扎走出泥地,撐上小山坡,可以看到考古人員在一個大坑工作,地面井井有條畫滿格子。

  昆丁訝異說:「這麼多人。」足足十多廿個。

  大巧焦急用目光搜索大郝。

  昆丁關心她:「我替你找藥物。」

  大巧拉住他。

  她看到郝浚了。

  他赤膊蹲在焦油坑裡,頭髮用塊花布綁住,穿著短褲與長膠靴,戴著手套徒手挖掘,不知找到什麼,歡呼一聲,站立,皮膚閃亮,滿胸汗毛,他哈哈大笑,伸手招同伴。

  他在這樣炎熱熏臭惡劣環境做苦工,像到了自己家後園那樣舒服,露出罕見真誠笑容,叫大巧看得發呆。

  昆丁問:「是他?」

  大巧呆呆點頭。

  只見大郝兩個同伴朝他的發現奔近,毫不顧忌,噗一聲跪下,整張臉朝坑裡探視。

  那兩人忽然大叫大跳,大巧這才看到其中一個是金髮女,渾身曬得赤棕,已不似哥加索人,她只穿小背心、超短褲,露著兩條肉孜孜長腿,赤足。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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