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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匆匆半年過去。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他約我去跳舞。

  我說:「我不喜歡跳舞。」

  「我以為年輕女孩子全喜歡跳舞。」他說。

  「才怪。」

  「你喜歡做什麼?」他問。

  「你為什麼要約我?」我問。

  「見你呀。」

  「我們不是見著面了。」我愕然。

  「我想以另一個角度看看你。」他說:「不要老當我是個學生。」

  「為什麼?」我瞪著他。

  「別問那麼多,因為我喜歡你。」他說:「還不夠嗎?」

  我聳聳肩,「我想是夠了。」

  「那就好。」他說:「明天我們去跳舞。」

  「我並沒有跳舞衣裳。」我說。

  「穿你的粗布褲與T恤吧。」

  我們並沒有去跳舞,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大寶小寶坐我們後面,然後我們到公園去散步。

  小寶問:「蜜絲,你不怕我們爸爸?」

  「我為什麼要怕?」我問:「他很可怕嗎?」

  「他」轉頭說:「你真是唯一不怕我的人。」

  「啊!」

  「你不知道,」大寶說:「爸爸是很凶的,他說:「只有蜜絲莫對我大聲叫。」」

  我馬上看著他:「我否認我「叫」過。」

  他難為情。「大寶!」他喝止兒子。

  大寶小寶走開了。

  他終於說:「只有你把我當朋友。」

  「是嗎?」我看著他。

  「女人們常常把我當『未來飯票』。」他說:「可怕。」

  我氣,「別這麼自大,少在我面前詆毀女人。」

  「你不相信算了,」他很驕傲,「只有你當我是學生,我的身份根本與大寶小寶沒分別。」

  「有分別的,你的程度比他們差。」我毫無留情。

  「看!這是我的意思,」他無可奈何的笑,「我喜歡你就是為這個,只有你敢這樣。」

  「好啦好啦,別吹牛啦,香港的建築師成千成萬的,你就特別吃香?」

  「我是說實話。」他告訴我,「香港人最虛偽。」

  我看他一眼,難怪他那麼說。的確是,他年輕漂亮,大把前途,資歷好,收入豐富,多多女人追求,並不稀奇,可是人家就算有兩打公主跟在身後跑,也不會告訴別人,他實在太坦率,抑或我們太虛偽。

  「明天學什麼?我們會不會學『老莊』?」他問。

  「沒可能,明天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我說。

  「你打算在我們家終老嗎?」他問:「還要教多久?」

  「我不知道,我最近在找工作,白天太閑,晚上又比較忙,我覺得大寶小寶應當縮短補習時間,他們在學校功課已經夠忙了。」

  「你打算怎麼辦?」他問。

  「或者在暑假再找。」

  「不行,簡直是『一曝十寒』!」

  「說對了,」我說:「那句成語用得好!」

  「不行,你一定要繼續來。」

  「我明天去見工,美國圖書館請人。」我告訴他。

  他很不高興,壞脾氣都在臉上,他情緒一低落,神情很憂鬱,不如意的事仿佛很多。

  其實一個男人只要有事業,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他還有兩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我在見工後得到那一份工作,晚上去替他們補習有點力不從心,疲倦得可以。

  我想辭職。

  他聽了之後,「你要離開我們?」

  我解釋,「沒有那麼嚴重,孩子們已看得懂兒童書本,而且我也做足九個月,幾乎可以拿雙薪。」

  他臉色變動,終於說:「我留不住女人。」

  我覺得他過份,我說:「我不是你的前妻,我只是你的補習老師——你像一個被縱壞的孩子,三個人當中,你的自我控制力還不如小寶。」

  他忽然摔下杯子,「走走走!」他嚷,「別教訓我!」

  我歎口氣,「我抱歉,但為了生活,我不能一生都教國文,我得為自己打算,我也捨不得大寶小寶,我會教到月底。」

  以後那幾天他都不來了。

  小寶說:「以後我看不懂書,沒有人問生字了。」她說:「我的豬仔銀行裡夠錢我們去吃冰淇淋,我們幾時去,蜜絲?」

  我說:「說『撲滿』,不是豬仔銀行。」

  大寶說:「你如果走了,爸爸生氣的時候,誰罵他呢?」

  我歎口氣,「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心亂如麻』?」大寶問。

  「是的。」

  「你為什麼要走?」小寶問。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怎麼能跟著你們一輩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遲早各人要做各人的事去的。」

  「你可以嫁給我們爸爸。」小寶說。

  我連忙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我低聲說:「誰要嫁你們爸爸?脾氣那麼壞!」

  大寶說:「你可以改變他,不行嗎?」

  我說;「喂!你們寫字好不好?快!」

  兩個孩子連忙低頭做功課。

  我呆呆的看著課本。

  我會捨得他們嗎?兩個這麼可愛的孩子,沒有媽媽,只有一個工作繁忙的爸爸,自外國搬回中國人的土地住,不習慣的事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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