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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是生日呀!」我說:「為什麼不找朋友?」

  「朋友?都走了,你看著他們走的,小張他們跟我其實不太熟,不好去打擾他們。外國同學天天見面,都發膩了,於是只好一個人來。」她氣鼓鼓的,「誰知就鬧了笑話。」

  我笑,「沒關係。」

  「阿明,你吃糖嗎?我請你吃糖。」

  「我什麼年紀了,還吃糖。」我答。

  「那麼我請你看電影。你幾時有空?」

  「我要等下星期四才有空!」

  「好,下星期四五點鐘,你到我家來,不准賴。」她笑,「現在我要回去上課了。」

  我看著她離開。夥計們都笑我有辦法,女孩子找上門來了,他們說:「她昨天就是等你不來,所以一氣之下,就喝醉了。阿明,看不出你真人不露相,是幾時認識她的?還是大學生呢。」

  我一笑置之。她請我看電影?我還真叫她請不成?她不過是感激我送她回家,我總不相信像她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孩子會跑來看上我。

  他們還在笑,「女孩子都喜歡漂亮男人,阿明就是長得漂亮,所以占盡便宜。」

  我只好避到廚房裡去。

  下星期四,還有一大截日子,我真希望她別忘了,不然上幾天課,就把我丟在腦後,叫我去遭空的。

  我又想,不會的,她顯得很有誠意,決非那種輕浮的女孩子。心裡矛盾了很久。星期四上午我仍然回了家,下午趕到她家裡,六點鐘,一點也不差。

  我按鈴,她來開門,一臉的笑。她沒有忘記,已經換好了衣服。

  我看著她。她笑了。

  「別怕,我不會再喝醉的,你想看哪一套電影?」

  「你吃了飯沒有?我請你。」我說。

  「阿明要虧本了。」她笑。

  跟她在一起,如沐春風一樣,簡直不覺得時間過得快。我想她是很忙的,抽出時間來陪我,大概不簡單——我歎了一口氣,看來我是不能不承認了,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愛上她是很容易的事,我愛上了她。

  我陪她吃飯,她叫了一大堆食物,然後孩子氣的說:「你別擔心,阿明,我一定吃得光。」於是她辛辛苦苦的吃,吃了炒飯吃點心,再吃甜餅。

  我忍不住說:「別忘了,時間到了,去看電影吧。」

  她松一口氣,吐吐舌頭,「天呀,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說這句話了呢!我實在吃不下了,又怕你罵!」

  我搖搖頭,忍不住笑了。她真是,吃飯也鬧,沒有停的。

  我們去看了一場偵探片。戲院裡很熱,看得頭有點昏,她看電影很認真,一聲不響,全神貫注。我偷偷看看她的側面,她是一個好看的女孩子,難得的是這麼天真可愛。

  散了場她要請我喝咖啡。

  「明天你要上學的,不好。」我說。

  她說:「你不去?不給我面子?」

  「去去,」我笑,「我當然要去。」

  她請我喝啤酒,喝咖啡,吃點心,存心要跟我過不去。

  我看著她。我想想以前也跟女孩子出來過,卻從來不曾這麼快樂,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只有現在她跟我在一起,我忽然自私起來,跟她說:「我請你去跳舞。」

  她點點頭,「好。」

  進夜總會入場券是她買的,我知道她有錢,她不在乎,但是女孩子付錢……外國人很流行這一套,不過我是中國人。

  我們開頭並沒有跳舞。坐到一點鐘,她說:「阿明,我請你跳舞。」那支音樂很慢,我摟著她的腰。她有點瘦削,但是身體極其輕軟。

  我忽然想到!我是什麼人呢,我只是中國飯店裡的一個侍者。她?她在香港是千金小姐,在這裡是大學生。就因為是在外國,所以才有這種自由,可以與她在一起跳舞。我歎一口氣,人總是講身份階級的,她對我好,不過是因為她客氣大方,我有什麼奇怪的念頭,就是我不識好歹。

  音樂是這麼短,一支又一支,我可以聞到她的發香,她有點累了,輕輕靠在我身上。她說:「阿明,你真是溫柔。」我笑了,我說:「我不是女孩子。」她說:「你比女孩子可愛,阿明。」

  她在我臉上吻了一下,嘴唇輕軟濡濕,我一震。她是洋派的,葉說她是「外國人」。

  我說:「我該送你回去了。」

  她說:「很少跳舞有這樣高興。謝謝你,阿明。」

  我非常想問:下星期出來嗎?下星期我們……

  但是我忍住了。

  「幾點了?」她問。

  「兩點鐘。」

  她笑,「也該回去了。」

  我讓她上車,很快送她到家。她轉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她說:「阿明,過幾天我們再出來。」

  我點點頭。

  她用手臂圍著我。很嗲的又吻了我一下。我知道這是她的習慣,她跟那班男孩子也這麼親蜜,但是他們受得了,我卻有點尷尬,老是緊張得很。

  「晚安。」她說:「你不必走出車子了,很冷。」她很體貼。

  「晚安。」我說。

  她回了家。

  我很開心,也很矛盾,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結果一夜睡不好,不,一連好幾個晚上睡不好。我應該怎麼做呢?如果跟她在一起是快樂的,就該多與她在一起,不理其它的事,只要她也喜歡我,她就不會介意我是什麼人。

  同事都說:「阿明在談戀愛了,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照例是不響。

  我決定星期四再去找她。

  就在星期三,小張來了,指明要見我。我走過去,他還是那樣子,傻傻的坐著,想起那天玫瑰欺侮他不會做功課,我就笑。

  「張先生。」我叫他,「找我?」

  「不敢不敢,阿明,叫小張可以了,什麼先生不先生的。」

  我問:「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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