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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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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吃了再做,當心不消化,胃痛。」 葉說:「都是小張不好,害玫瑰這樣,你不知道玫瑰,別看她那樣子,還真用功,一見功課廢寢忘餐——喂!玫瑰,炒粉炒麵冷了。」 「噯。」她應著,還在看那張題目紙。 我笑著搖搖頭。她倒算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子。 明年我進了大學,也有功課可做。 等我再過去為他們沖茶的時候,她已經把功課做好了,正老氣橫秋的在教小張。 葉搖頭頓足歎氣,說:「男人不爭氣,給女人欺侮,還成什麼樣子!世風日下。」 玫瑰白他一眼,「這個人來了外國幾年,中文也不大明白了,人也胡塗得很,亂用成語。」 葉偷偷的對我說:「我們都怕她。」 「我上課時間到了,誰送我?」玫瑰問。 葉說:「上什麼課?缺堂吧,你一直說要學桌球,今天大家有空,下午到桌球室去。」 「不行啊,」玫瑰懊惱的說:「下午有法律課,你們走了,我可還得捱下去,否則永無出頭希望。都是你們不好,一年多了,說教我這個教我那個,結果——嘿!」 「叫小張送你,小張,夠義氣送一送玫瑰。」 玫瑰跟要走的幾個人好好的道了別,跟著小張走了。 她臨走轉頭向我點點頭,「謝謝。」她說。 我不響。只笑了笑,看著他們離去。 這時候吃茶的客人已經走得十成九了。 葉問我:「她很好看,是不是?」 我點點頭。 葉說:「我們當她小妹妹,她也很懂事就是了,你或許見過她哥哥,年初回了家,以前也常來龍鳳樓的。」 我說:「我只做了小半年,沒見過他。」 葉說:「我多嘴得很,既答應替她介紹男朋友,又答應替你介紹女朋友,結果兩件事都沒做到,人卻要走了。」 我笑,「我的女朋友……?這件事倒罷了,只是她怎麼還少男朋友?」 「男朋友是多,沒一個看得上眼。」葉說。 我只好再笑。 「幾時走?」我問。 「後天。」 他們走了之後,玫瑰就沒有來過。 我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她,或者如葉所說,到花花公子俱樂部去,但願他們只是開玩笑。 每天晚上我都希望她會來,每天晚上她都沒有出現,過了兩三個月,我也幾乎忘了,不是忘了她,而是忘了她會忽然推門而進。 星期四是我的休假。我回家看父母,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肚子有點餓,就想回飯店去吃宵夜。一走進飯店,就看見了她。 她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子上,悶悶的在喝酒,我眼尖,就看出她喝得差不多了。 我問其它的夥計,「誰賣酒給她?」 「她說超過十八歲了,又是客人,誰還攔阻她不成?」 我只好走過去,「玫瑰?」我叫她一聲。 她抬起頭來。一臉的眼淚。 我皺了皺眉頭,她受了什麼委曲?一個女孩子在外國,可受的委曲也太多了,何必問? 「記得我是誰?」我問。 她仍然呆呆的看著我。我只好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 「我是阿明,記得嗎?」我問她。 她點點頭,我並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記得我。 我又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相信我嗎?」 她微微一笑,「當然相信你,你是阿明。」她說。 「是的。」我說。 她醉態憨態十足,卻還認得出我。 桌子上擺滿了菜,卻一筷也沒有動過。 我扶她起來,替她穿好大衣,叫櫃檯把賬算在我身上。我扶她上了我的車子。 「玫瑰,你住在什麼地方?」我問。 她不答。 我關上了車門,上車,開動了車子,才發覺她睡著了。 我歎一口氣,把外套蓋在她身上,又開了暖氣,怕她冷。 我實在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 她睡著的姿態很可愛,鼻子呼嚕呼嚕的冒著聲音。 我真好笑又好氣,她一個人跑了出來,喝得爛醉,要不是遇見我,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我在車子裡足足坐了一個鐘頭,她醒來了,還半醉的,卻有點驚惶,「我在什麼地方?」她問。 「在我車子裡,」我笑,「在英國,現在送你回家,你住在哪裡?」我看著她。 「小溪路四十號。」她說。 我這才開動了車子,送她到家。 她開了車門,動了動嘴角,卻沒說什麼。有幾絡頭髮沾在她嘴角,在深夜裡看上去特別動人。 我說:「快回去吧,別凍壞了。」 她便轉身回去了。 車子裡都是她的香味。 第二天下午她來找我,臉色有點蒼白,很多的不好意思,但是笑容還是一樣好看。 「對不起。阿明。」她看著我說。 我只笑不出聲。 「謝謝你,阿明。」 我搖搖頭。「不要謝。」 「阿明,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是我生日,我想找個有中國人的地方,自己吃頓飯慶祝一下,又想喝點酒,一下子就記起了龍鳳樓,誰知道不能喝,居然醉了,真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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