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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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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手袋,「好的,我先去了。」 「當心你自己。」我拍拍她肩膀。 「謝謝你,姐夫。」她走了。 與一個垂死的人談戀愛,我想,問題是他有沒有空想到愛情,他的心一定充滿了恨,恨全世界的人。 事實證明我錯了。 過了沒多少天,他陪著燕呢出現在我家中,他先伸出手來,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叫陳永複,燕呢的朋友,我們見過面,那天我心情不好,真對不起。」他握著我的手,搖來搖去。 我看著他,說也奇怪,我竟不覺得他的笑有什麼不對,反正要死了,笑也是死,不笑也是死。換了是我,我得拼命笑,先把本給撈回來。 我歡迎他,他是一個英俊而瀟灑的男孩子,學識非常豐富,談吐有味道,他在今日的社會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標準青年,在任何角度看來,他都應該是丈母娘們的乘龍快婿,問題只是她們的女兒配不配得起他。 燕呢看中他也是很應該的,他們站在一起,真是相配——如果他的命長一點。如果他的命長一點,可能一輩子不會進醫院,他的社交範圍與燕呢的太不一樣,兩個人可能永遠碰不上頭,所以這真是沒話可說的,到底有緣無緣呢,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你想想看,」燕呢說:「我姐夫既然是個這麼明理的人,怎麼不答應我們的事呢?」 「我們可以先問一問。」陳永複微笑道。 「問什麼?」我笑問。 「姐夫,我們想請你做證婚,我們要結婚了。」 「什麼,結婚?」我呆在那裡。 妻猛然轉過頭來。 陳永複笑著說:「我知道我是個病人,我很清楚我的病況很嚴重,但是我愛燕呢。」他把手放在燕呢手上。 我很憤怒,他愛燕呢,所以他要把燕呢帶到地獄裡去,與他一起死。 我真是生氣。我問陳永複:「燕呢答應了嗎?」 「答應了,」他得意洋洋,「不是這件事,我也不會認得燕呢。」他看著她。 我說:「不是這件事?我相信你情願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你沒有生過病,也不知道世上有燕呢這個人存在。」 陳永複還沒有說話,燕呢已經搶著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既然已經生了病,又認得了我,事情不能相提並論。」 「你們考慮了多久?又認識多久?」 「認識一個月了。」燕呢說:「有充分的時間。」 我心痛地看著燕呢。她已經決定一意孤行了,我知道她,她的激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認識了一個月,不錯,一個月對於癌症病人來說,等於我們的十年,二十年,他的確時間無多了。 「過幾年我們到婚姻註冊處去。」陳永複說。 我看到了紅粉骷髏。我實在不忍心叫燕呢的眼放遠一點,我看出她不會聽我的了。她決定犧牲自己來挽救陳永複一點點的快樂,這不是偉大,這叫愚昧,當這個女孩子是你的至親,你會覺得她愚昧。 我萬念俱灰地看著妻,希望妻勸她幾句。 但是妻像是五雷轟頂似的站著不動。 多少年來我們盼望燕呢可以找到一個理想的愛人,現在她告訴我們找到了,卻是個這麼樣的人。 妻忽然哭了起來,我明白,一個人在真正絕望,真正無助的時候,才會這麼樣的哭。 我扶著妻進房,出來的時候,燕呢拉著我。 「姐姐為什麼哭?」她問我:「應該為我高興。」 我看著她很久,揮揮手:「你們去吧。」 她與陳永複走了。 我去安慰妻子,「只要她高興,她都那麼大了,我們也無可奈何,沒有我們,她還是要活下去的,她的生活是她自己的生活。現在也不要緊了,再婚還是受歡迎的,離婚的人那麼多,一窩蜂似的。」 妻並沒有動容,也許我的說服力太弱了,不夠力量,妻還是哭泣,「我只有一個妹妹,父母臨終叫我照顧她。」但是燕呢的命運與常人不一樣,她喜歡的事她要去做。 既然如此,我不忍把他們兩個人隔絕,畢竟陳永複就快要消失在這個地球上了。我買了水果到燕呢家去找他們。他們即使不在燕呢家,但是稍晚會回來。 燕呢在整理一大盤藥品,上面都寫著陳的名字。我把小玻璃瓶子翻來覆去的看,瓶子發出清脆的叮叮聲,燕呢精神煥發,穿著非常乾淨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T恤。 「姐夫,你肯做我們的證婚人嗎?」 「不,我不肯。但是我願意做你們的朋友。」 她抬起頭笑:「你知道嗎?沒有人肯做我們的證婚人呢。」 「你為什麼一定要結婚?」 「因為我想嫁給他,你以為同居比較好?那是永遠沒有誠意,當你愛一個人,你希望與他共同生活,而不是單單與他睡覺。」 「同居……他們說與結婚沒有什麼分別。」我說。 「沒有分別?」燕呢溫和的笑,「我覺得有分別。」 「你也得為自己著想。」我說:「人是自私一點好。」 「我是為自己著想,我愛他,我樂意嫁他。」 我低下頭,「我可以幫你們做些什麼?」 「如果你不能做證婚人,那麼就做朋友吧。」 我咬了一口萍果,這萍果出乎意料地甜。 「你們還有多少時候?」我問。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會太長了。」她說。 「婚期是什麼時候?」我再問。 「後天,希望姐姐來,大會堂婚姻註冊處,上午十點鐘。」 「你決定了。」我說。 「自然。」 「陳永複是一個幸運的男人。」我終於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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