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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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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 回到公寓,看到整個沙發上堆滿了秋冬季衣服。 又是左英的傑作,毫無疑問,整份薪水用來買衣服穿,走進時裝店,人家把她當作菩薩般看待,只要售貨員說聲好看,她拿過來比一比,便一模一樣要十件八件。 房間裡壁櫥裝不下,便塞進皮箱裡,儘管如此,每季還是買新的,光是林林總總、寬寬窄窄的皮帶二百數十條,實在放不下了,也整理出來送人。 我老說:「這麼新就送人?現擺店裡賣的還沒有這麼好呢,這件這件這件,我替你買下來,打個對折吧,省得我去店裡挑。」 人家買衣服貴多不貴精,她卻又多又精,錢花光了,整個月啃麵包,嘴裡淡出鳥來,央求我請她吃咖哩雞飯。 左英是一枝花。 而我,我平常的衣著是白T恤半打,三條粗布褲,再加一雙涼鞋與一雙球鞋──下雨穿球鞋,晴天穿涼鞋,穿壞才買新的,絕不浪費。 我在儲蓄買房子。 可笑的是,我的職業:時裝模特兒。左英卻是個初級行政人員。 走出去,給人的印象剛相反。 穿得這麼素,也是我的職業病,平時工作時花枝招展,看著各式各樣的時款新裝,差些沒害色盲,一旦有機會休息,只喜歡白色。 我對衣服的潮流自然是熟悉的,所以才不會相信真有人肯花大錢放膽買下一季一分不值的東西。 「浪費。」我惋惜的說。 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哪!無論買什麼,都還有個渣滓,只有穿衣服,沒個底,多多錢擲出去都是浪費。 左英說:「可是穿著漂亮,走在街上,有人看我一眼,已經心滿意足。」 我情願看別人,那麼貴。 左英穿起這些衣服很好看,她有那個身裁,又肯花時間配這配那,心血與金錢都看得出。 而我是越來越隨便了。 在夏季的時候,把長頭髮一狠心剪掉,現在齊下巴,雖是目前巴黎最時髦的樣子,但左英說不好看。「你最大的特點便是一頭好發。」 現在面孔也不化妝,黃黃的,洗得發亮,白T恤、牛仔褲,我喜歡這樣,讓皮膚休息,毛孔透氣。 挽著超級市場買回來的雜物,不知是否會有人誤會我是菲律賓女傭。 我大聲叫:「左英,你還不出來幫忙,說好今天要做羅宋場。」 自房內轉出來的是一個男人。 男人! 我退後一步,警惕地看住他。左英真是,說好不准把男人往家裡帶,她怎麼違背規例?這小子。 那年輕男人用手背擦擦鼻子,笑道:「是戴琪吧?我叫何永忠,左英到樓下買水果去了。」 我略存敵意,看看沙發上那堆還吊著價目牌的衣服,又看看他,「請坐。」我說:「別客氣。」 這時候門聲一響,左英也回來了,手裡捧看一個哈蜜瓜,看清形是下了重本,怎麼,這姓何的男人值得嗎? 「你們已經認識了?」左英嚷:「自我介紹過了?」 我表示我要到廚房去。 左英跟進來,關上廚房門,一邊切蜜瓜一邊說:「你覺得他怎麼樣?」 「要不要我出去看一部電影避開一陣子?」我笑問。 「別傻好不好?我們都快要訂婚了。」左英笑。 「什麼?一直沒聽你說過。」我停了手。 「時機還沒有成熟,說來無益,」她笑得一臉春風,「你看他怎麼樣?」 我切蔬菜,「條件一定很好羅。」 「自然。獨生子,父親是很開通的生意人,開建築公司,他自己是建築師,知道文化館?是他設計的。」左英得意洋洋;「找了十年,總算找到了。」 「出去出去,」我說:「最恨人家比我幸運,別阻看我做湯。」我推她。 「喂,今天我們不要出去吃,純靠你了。」她笑著捧水果出去。 我笑。 最喜歡聽到女孩子結婚的消息。尤其是一枝花似的左英。 湯下了鍋,我又準備大蒜麵包。我與左英吃這兩樣已經足夠一頓,不知那何某食量如何? 我與左英都能吃,但兩人都長期節食,我怕胖是因為職業,而她怕胖是因為好穿時裝,各有苦衷。 洗淨手我出廚房,順道帶三杯龍井出去。 他們一對兒擠在沙發上看照片。我這時又打量何某幾眼,覺得他英姿爽朗,很有科學家風采,替左英放心了,這傢伙在大事上,可不迷糊呢。 「誰的照片?」我順口問。 那何永忠笑說:「是你的。」 「我的?」我伸頭看一看,「啊,我的職業照片,很肉麻的,非常做作,別看好不好?」 「何永忠說不像你。」 「當然不像,沒化妝怎麼像呢!否則你以為化妝品會這麼貴?」我呷茶。 左英放下照片簿,我向她眨眨眼,她臉紅。 左英合上相片簿子,換過她到歐洲時旅行的那本,又與何某看起來。 這男孩子很配她,人長得漂亮總有好處,有條件的男人挑對象,第一,要長得好,第二,要有點內容,至少在社交場合可以操流利英語與友人交談,有張大學文憑之類,第三,家底不能太差,第四,身世不要太不清白,那意思是,離過婚有前科的,就不必了。 左英都合這些規格,而且最主要的一點,她還年輕,還沒過三十歲。 具有這樣條件,碰到何永忠正在找對象,當然一拍即合。 現在很少有憑運氣成事的例子。 我問:「左英,要不要多添一道肉類?」 左英問:「什麼肉?」 「有一條牛腰肉,烤一烤如何?」我說:「我們還有一瓶蜜桃酒,一併吃了算數。」今天大出血,算是慶祝他們蜜運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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