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琉璃世界 | 上頁 下頁


  如果他不學乖,他會失去那美麗的女孩子,此刻,即使只有一半,但一半也還是一半。

  第二天店裡進來一幫遊客。

  嘻嘻哈哈,買了不少有東方味的東西,那堆玻璃鐲子,以每只三十元售出。

  我放仔細了眼光,提防他們順手牽羊,一邊又要同他們說,在香港買東西也斷不是漫天討價,就地還錢。

  忙得要命,才做了幾百元生意,他們走棹之後我鬆口氣。

  我連忙把貨物擺回原來的位置,檢查下,幸虧沒有什麼是掉了一塊的。

  這些美國遊客真令人憔悴。

  我覺得疲倦,便想提早關門,才站起來,有位中年太太推開我的店門。

  這種通常是最好的主顧。我連忙迎上去。

  她隨意看一看我的貨色,伸手指指一件最貴的大花瓶,叫我替她包起來,並不還價。

  在付錢的時候問:「有一位司徒先生,是不是你們常客?」

  「哪位司徒先生?」又是一個查人的。

  「中年,兩鬢白,高大身裁。」那位太太形容著。

  我一聽便有點分數,但面上不動聲色。

  我假裝側頭想了想,笑答:「客人多,記不清。」

  她又耐心的問:「有沒有一位小姐,二十出頭,長得很美,留一把長頭髮?」

  我也搖搖頭,「不記得。」

  那位太太歎口氣。

  我微笑問:「你是司徒太太吧?這瓶我幫你提出去。」

  「不用,我自己來。」

  「小心走。」

  她向我點點頭。

  當然她不會相信我不記得這兩個客人,只是我不想牽涉在客人的私事裡。

  她出門,我替她拉門。

  事情很明白。中年太太找中年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一個年輕的女朋友。這個女孩子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有錢,一個年紀與志趣都與她相近,不易選擇。

  中年人當然不止帶年輕的女友到我這片店來買東西,這位太太四處打聽他不知有多少次,她雖然在我這裡得不到什麼消息,但別人未必似我般不發一言。

  所以這件事遲早穿崩。

  我深深歎息。

  真麻煩,總共才兩個性別,已經這麼麻煩。

  我鎖門提早回去休息。

  我那夜睡得並不好,夢見所有的冤家都聚在一塊兒,大打出手。

  驚醒後不禁笑起來,這關我屁事,要我關心。

  我去開店的時候精神仍然恍惚。

  我這些客人來來去去,左右我的精神,我必須要控制我自己。

  有一位經紀上門來,他是珠寶掮客。

  我說:「老張,你的東西太值錢,我買不起。」

  「最近淡,我不得不多走幾間鋪位。」他無奈。

  「我對你的貨最感興趣,攤開來看。」

  「有些舊胸針,最近有客人自翡冷翠帶回來,那時很流行用銀鑲半寶石,你或許會買。」

  他讓我看貨色。

  真美,又來自那樣的古都。

  我問:「這東西至少也有紀念價值,是什麼人賣出來的?」

  「嘿,這是世界性問題,人人都等現鈔用,多少名人的後代把字畫以至紅木家私都賣出來……」

  我問:「經濟那麼拮鋸?」

  「噯,你有所不知,套了現款去舞廳跳舞呢!」

  「要命。」

  「不說你不知道吧?」他笑。

  我搖頭深深歎息。不肖子孫自古多。

  「這幾隻玻璃鼻煙壺不錯哇!」老張說。

  「假的。」我笑。

  「像你這麼老實的人,居然也賺錢。」

  「我也是個老江湖了。」

  「這幾樣東西,先留在你這裡可好?」

  「好的,有人要才算錢,我也周轉不靈。」

  老張說:「再見。」

  「慢走。」我說。

  那幾隻胸針美得不得了,有一只是新月型,鑲滿碧茜石。碧茵中的特有蟬翼裂紋清晰可見,玲瓏美麗,我在胸前比一比,不如奢侈一下,買下來自己用。

  正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我抬頭一看,咦,是志德與他那美麗的女友。

  他們兩個人又在一起了?

  連我都為他們喜上眉梢。

  那女孩子穿著新近又流行回來的大毛衣,束馬尾巴,手臂繞在志德腰間,嬌嚀動人。

  她同我說:「有只瓶子,想還給你。」

  我說:「貨物出門,恕不退換。」否則人人看膩了來換別的擺,我豈非吃西北風。

  「不,我不用你退錢。」她把瓶子與鏡子取出放櫃檯上,「我不要了,我同志德說明白,我要的是他。」

  「啊。」這麼奇妙。

  「所以瓶子不要了,其他什麼都不要了,只有他是重要的。」她很甜蜜的笑。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瓶子不瓶子又有什麼關係?」

  那女孩子扮一個鬼臉,「再見。」

  他們兩個人走了。

  我胸中陰霾一掃而空。

  再沒有比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更愉快了。

  我把那只瓶於放回原處,再者有誰有緣來買它回去。

  我不希望以後再看到志德與他的女朋友。

  我伸個懶腰,陽光射在我身上,暖洋洋有說不出的舒服。

  在這個小小的琉璃世界裡,我看盡人生百態。我是一個觀眾,不參予任何一場戲劇,但人都是天生的演員,在我身邊兜來兜去,令我大飽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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