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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言諾留下姓名及酒店電話後偕荷生離去。

  荷生在一間人工湖畔的小餐館內寫明信片。

  言諾以為她要寄給烈火,看到地址,原來是問候母親。

  荷生說:「我們極少照父母的意願長大,三歲一過已經自由發展,各有各命運,各有各道路,難免叫大人失望。」

  「夏荷生將為人母,感慨突增。」

  荷生忽然想起來,「那位與你相親的漂亮小姐呢?」

  「她肯定我與舊情人藕斷絲連,已經避不見面。」

  「為這樣好的男孩子,她應當出來同我決一死戰。」

  「荷生,你總是高估我。」

  荷生笑了,她拍打著言諾的肩膀,心中也承認,能把從前狹義的感情昇華到今日這個地步,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傍晚,電話接通,陳珊女士願意見他們。

  她站在門口歡迎荷生,「我知道夏小姐一直是小雲的朋友。」

  荷生十分慚愧。

  「請進來。」

  大家坐好,寒暄過後,不知道如何開口,三人只是面面相覷。

  隔了許久許久,大家靜靜坐著,但空氣中不知有些什麼,使荷生的鼻子有點酸意。

  終於,陳女士問:「最近有沒有人見過烈火?」

  他們搖搖頭。

  陳女士難堪地說:「他不肯見任何人。」她深深嘆息。

  會客室裡又靜下來。

  還是陳女士打破沉默,「夏小姐,我去帶烈雲出來。」

  烈雲胖了,整個人看上去圓圓的,一見荷生,就把她認出來,趨到她身邊叫:「荷生。」

  荷生緊緊擁抱她,「烈雲,你太好了,看,這是誰。」

  烈雲只是笑,「原來是言哥哥,請過來這邊坐。」

  她母親臉上卻沒有歡容。

  荷生過去說:「烈太太——」

  「我早已恢復本姓。」她停一停,「結婚二十多年,真正做烈太太的時間,大約不超過一個月。我對丈夫並無認識,對子女甚為陌生,失敗得不能再失敗。」

  荷生笑了,見到陳女士仍然率直如故,覺得快慰。

  她接著問:「言諾,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老闆搞什麼鬼,約好我在紐約見面,卻叫我撲空。」

  言諾賠笑:「他另外有要緊的事走不開。」

  「你可以同他老實地說,十六年前我把烈雲交給他是我最大的錯誤,今天我不會重犯。」

  荷生跟隨烈雲走到溫室,烈雲一轉身,看到荷生,非常驚訝,「荷生,你怎麼在這裡?」

  荷生陪她坐在長凳上,「我來看你。」心中明白,烈雲已經失卻記憶,任何事,轉瞬即忘。

  荷生知道她不該這麼想,但又禁不住這麼想,能夠全盤忘卻,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正在感慨,忽有一股奇異的清香鑽進荷生的鼻孔,她轉過頭去尋找香氣來源,看到花架子旁放著一式兩盆曼陀羅花,十個八個蓓蕾正盛放著,這香氣勾起了荷生全身的七情六欲,她一生的悲歡離合紛紛繁繁,笑淚忽然都在刹那間泛過胸間。

  荷生忍不住,匆匆用手掩上面孔。

  「荷生,」烈雲問,「你怎麼了?」

  荷生輕輕答:「沒什麼。」

  「荷生,你為什麼哭?」小雲握住她的手。

  荷生答:「我思念烈火。」

  烈雲笑一笑:「呵,烈火。」

  這時言諾喚她們,「小雲要加件外套嗎?」

  荷生對烈雲說:「我們回去吧。」

  看護過來把烈雲領走。

  言諾過來,只看見荷生嘴角掛著一個曖昧的笑容。

  他安慰她:「有朝一日,烈雲會把前塵往事一一歸納起來。」

  荷生抬起頭,「彼時恐怕她會驚叫一聲,痛哭失聲。」

  言諾蹲下來,「這是什麼話,我以為你已經振作起來。」

  茶點已經準備好。

  陳女士說:「荷生,我知道你一直想重組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荷生訝異說:「不,我從來沒想過要做能力不逮的事情。」

  陳女士微笑,「你很快會有得力助手。」視線落在荷生腹部。

  荷生有點尷尬。

  「真沒想到今天會得到一件這樣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荷生問:「你支持我?」

  陳珊毫不猶疑地擁抱荷生,「我多愚魯,要待言諾告訴我,我才注意到。」

  「你做祖母是太年輕了。」荷生微笑。

  「言諾說你打算自己照顧他。」

  荷生點點頭。

  這時候烈雲走近,「你們在說什麼,好像很高興。」

  荷生伸手招她,「過來,蹲下。」

  小雲照荷生指示把耳朵貼向她腹部,胎兒碰巧踢動一下,小雲嚇一跳,「喲,」她說:「有人。」

  言諾先大笑起來,「小雲說得好,可不真是有人。」

  烈雲也笑了,她仍把雙臂搭在荷生肩上。

  那天晚上,荷生把這個笑話寫出來,寄給烈火。

  言諾問荷生:「節目還稱心嗎?旅程還愉快嗎?」

  荷生答:「我擔心回去要看烈先生嚴厲的面色。」

  「你是我們當中唯一從來不理會他臉上顏色的人。」

  荷生歎日氣,「我不應那麼做,我該對他好一點。」

  第二天他們帶烈雲到公園喂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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