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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荷生搬到另一個鎮,租一間小小公寓,簇新的環境,截然不同的人與事,連她自己都相信可以忘記過去,從頭開始。

  這個大學鎮裡華人不多,沒有人認識她。

  荷生買到一張尺寸理想的書桌,坐下來,開始寫信。

  第一封信被退回來的時候,恰恰是她寄信十四天之後。

  郵期很准,以後,她每寄一封信,就收到一封退信,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字跡,荷生有種突兀的感覺,仿佛有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在天之涯海之角,找到了她,要與她通消息。

  烈火不肯讀她的信。

  他要令她失望,死心,放棄,不收信是最直接的表示。

  荷生繼續寫,她不是要與烈火比賽意志力,她只是想尋找一個精神寄託。

  她用一格抽屜,專門來放退信。

  言諾對這件事並沒有發表意見,每一個人都有權對他的過去表示懷念。

  在一個隆冬晚上,言諾問荷生:「有沒有算過你認識烈火共有多少日子?」

  荷生想一想,訝異地答:「七個月。」

  才七個月。

  連當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過一會兒輪到荷生問:「我此刻的生活費用由誰在負責?」

  「我。」言諾答。

  「謝謝你。」荷生一度以為是烈戰勝,「你不覺辛苦?」

  「辛苦時告訴你。」

  「別抱怨你動用了老婆本。」

  「老婆,」言諾笑,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新名詞,「老婆。」

  荷生低下頭,「你已經仁至義盡,言諾,也該回去幫烈先生照顧生意了。」

  「烈先生早已決定將公司逐步西遷,我們有一組人在這裡部署。」

  荷生意外,「言伯父也在此間?」

  言諾點點頭。

  「呵,都把這裡當行宮了。」

  「烈先生做事業的心已不能與從前比較。」

  荷生點點頭,任憑他是金剛不壞之身,遭此巨變,怕也會灰心。

  「他後天來,要是你願意,一起去接他飛機。」

  荷生自然沒有反對。

  那是一個萬里無雲,清寒的大清早。

  烈戰勝看到她,即時問:「荷生你的耳朵怎麼樣?」

  荷生強笑答:「一直像打著了汽車引擎似的。」

  「醫生怎麼說?」

  「沒有答案。」

  「我很樂觀。」烈戰勝拍拍她肩膀,「一定會痊癒。」

  荷生拉拉他袖子,「烈火可好?」

  烈戰勝聲音低下去,「他沒問題,可能參加一個進修計劃,排遣時間。」

  荷生淒酸地說:「他不肯收我的信件。」

  「我已告訴過你。」

  荷生牽牽嘴角,她總不相信他會做得到。

  「他叫我帶口訊給你。」

  「是什麼,他說什麼?」荷生緊張地看著烈戰勝。

  「他認為你與言諾原屬一對。」

  「叫他管他自己的事情。」荷生賭足了氣。

  烈戰勝凝視她一會兒,歎口氣,「有好消息給你,烈雲問起你的下落。」

  「太好了,言諾,過完年我們去看她。」

  「別太早高興,她的情況不甚穩定,一時記得,一時忘懷,記憶片斷不能連貫。」

  「但她在進步。」

  烈戰勝點點頭,踏上來接的車於,一邊對言諾說:「晚上一起吃飯。」

  見面的時候,卻只見烈戰勝一個人。

  他解釋:「言諾同他父親有話要說。」

  荷生一怔,父子倆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何用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講,思念一轉,已經明白:「是因為我嗎?」

  「他父親要他回去。」

  荷生猜對了,微笑道:「言伯母非常不喜歡我。」她從前曾對荷生讚不絕口。

  烈戰勝告訴她:「今天晚上他們就在這間酒店的二樓宴客,請未來親家。」

  荷生一呆。

  漸漸打心底淒涼出來,當然,她不能叫言諾一輩子侍候在側,默默耕耘,不問收穫,但這麼快!

  她清清喉嚨,「那位小姐,品貌學問都很好吧。」

  烈戰勝說:「是老言拍檔夥計的女兒。」

  「言伯伯不是你的合夥人?」

  「他想另起爐灶,我支持他。」

  這樣看來,真不能叫言諾再墊支生活費了,人家會怎麼想,等那邊那位小姐發話,找地洞鑽都來不及,荷生知道母親尚有一點節蓄,或許要同她商量商量。

  香而甜的香檳酒在荷生口腔裡變得酸澀。

  烈戰勝猶疑一下,把手放在荷生手背上。

  荷生輕輕告訴說:「言諾並沒有提起他要結婚。」

  「也許他還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

  荷生只得點點頭,靜靜取起香擯杯,呷一口酒。

  這個時候,震中才抵達荷生心中,她明白到自己竟是一個無法自力更生的人,她渴望自由,卻無能力振翅飛翔,荷生至為這個事實震驚。

  她推開面前的美酒佳餚,「烈先生,我覺得不大舒服。」

  「我不應該告訴你。」

  「不,謝謝你知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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