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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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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變成了小說,你就該登報尋找她,讓她與你重逢。」 若翰笑了一笑。 我靜靜的聽著他們,不發一言。 「告訴我,若翰,即使有一天你見到了她,你會怎麼樣?娶她?」沛問。 若翰抬起眼,看得很遠。「不知道。」他說:「已經隔得很遠了,我覺得這生這世都沒有機會可以見到她,即使見到了,也許會手足無措,也許她根本不是我心中那種形象。六年了。」 他低頭握著手。 「那你為什麼還要把她記在心中?」我輕問。 「噢,」他笑,「我沒有更好的消遣了,每每想到她,心裡總有點甜味,想想又有什麼不好呢?」 「你恨我們嗎?」沛問。 「不。」 「我老覺得你恨我與媽。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今天忽然想問了。」沛說:「要是你不恨,我還不太相信。」 「我一點也不恨誰,像我這種人,註定是要失敗的。」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但是語氣很辛酸。 我為他這句話低下了頭。 「可是你才十六歲……是不是?我們都為你好。」 「是的,我知道。你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她也沒有。」 「知道你沒有怪我們,那就好了。兄弟總得開心見誠。今天把許久要說的話全講出來了,很輕鬆。」 若翰忽然笑了,「愛情我倒有很多,只是時間與人物都不對勁,多痛苦。現在忽然想喝酒了。」 「我們喝多點,不要想太多。」沛說:「今天回家去,還是得交好幾千字的,總是為生活。」 「生活。」若翰說:「不想活便不用生了。」 「去你的,」沛說:「那套哲學又來了,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才應該來寫小說。」 「噢,我那些故事,都沒有尾巴,誰要看?」 他們倆喝了不少,但是似醉非醉,話很多。 「好久沒有這麼談過了。」沛說,歎一口氣。 「你還記得我?記得有我這麼一個兄弟?」 「是的,記得。」沛忽然轉頭看我,「喂,蓮蒂,今晚你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我的下巴擱在酒桌上,搖搖頭。 「蓮蒂,講個笑話給我們倆聽聽。」沛說。 「沒有笑話,這世界上並沒有笑話。」我說。 沛說:「若翰,你叫她講。」 「我很樂意,但是我沒有笑話。」我又說。 沛說:「蓮蒂沒有幽默感。」 「說得很對,我就是那種人,說一句話!我就信以為真了。」 「可是這世界的人,都不愛講真話。講了也忘了。」 「所以我不適合這世界?」我問。 「當然。」沛說:「今夜回家?」 「不回你家。」我說。 「好,隨便你。」他說:「隨便你,不隨你也沒辦法,是不是?只好大方點,人就是這樣大方起來的。」 「時間晚了,」我說,「你們兄弟倆還要在這裡喝多久?」 「天亮,你一個人先回去好了,」沛說。 「好的。」我說:「我早退。」 「蓮蒂。」沛叫住我,「回家途中小心。」 「得了,謝謝你關心我。」我拍拍他的背。 他們兩個人坐得很近,都喝得已經差不多了。 若翰的柔發垂在跟前,似笑非笑的拿著杯子。 我不敢再看,很快的離開了那地方。 這是第一次,很多年來的第一次,要我一個人回家。 我覺得有點寂寞,女人都太怕寂寞。 我記得以前與沛玩完之後一同回家,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快樂的感覺,但是至少很有安全感。 這大概是大多數女人找伴侶的原因,為了安全。 現在我已經有一半離開沛了,寂寞使我後悔。 回到家裡,整個晚上心裡都裝滿了愁悶。 我開始埋怨命運。 睡了半夜,第二天精神不振。 一早我便想去問問他們,昨晚究竟幾時回家的。 我忍著不打電話,一直到十二時左右,然後撥了號碼。 是若翰來聽電話的,他顯然沒有睡醒。 「我去叫沛。」他聽出是我,馬上說。 「不用了,他在睡嗎?」我問。 「想是吧,今早才回來的,他居然還寫了一篇小說,我坐在椅子上哭,」他笑了,「後來也睡著了。」 「那種小說,也能賣錢嗎?」我問。 「他是成名作家,是不是?那便沒關係。」 「昨夜你們真喝醉了。」我說:「我看得出。」 「並沒有,只喝得有點敢作敢為。」 「今天有沒有頭痛?」我擔心的問。 「有一點,臉色很壞。」 「在船上那些日子,也常常喝酒吧?」 「常喝。」 「酒有什麼作用呢?」我惋惜地問他。 「有的,可以把幻想與現實連在一起。」 「那麼酒醒以後呢?」我問:「怎麼辦?」 「常醉,也不會太清醒了。」他答得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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