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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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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強人 立虹的事業越有發展,我們的距離就越遠。 自畢業至今,我們走了六年,連同大學開始的感情,許多人結婚都沒有我們那麼長久,如今,結上三年婚,已算是異常難得的事了,一段羅曼史繼續到第九年,真不可思議,簡直是天長地久,故此他們幾乎沒有在背後叫我情聖。 我是長子,家裡人等我結婚,已經有一段日子。 弟弟說:「立虹姐?大概是值得等的。」語氣不那麼肯定,但是他一直喜歡這個未來嫂子。 本來立虹幾乎每隔一個星期日就來我們家吃飯聊天,後來找到工作,週末就算有空,也推說要休息,倦得不得了。 不到半年母親就說:「人人都做工,為什麼立虹特別累?」 這份差使是她自己要挑的,十多個大學畢業女生做同一位置的工作,說明兩年半後可獲升級,但高一級的空缺只得三個,公司隨得她們去拚個你死我活,看誰最肯賣命便給誰好處,擺明是個功名餌。 立虹全力以赴。 奇怪,在學校裡她並不是甲等生,很懂生活情趣,大考只不過敷衍性溫習一下,但求及格,沒想到一出到社會就擺個戰鬥格出來,對我來說,完全是一個意外。 這兩年半中,就算立虹出現在我家,也是心不在焉的。她看上去特別的憔悴,吃得很少。 妹妹說看到立虹姐這種修況,簡直不敢找工做。 那個時候我還是同情立虹的,上了賊船,無法不做,同班一夥女孩子,人有升職的機會,獨她落單,那種感覺是很難捱的,只好搏殺。 那一段時期我最寂寞。 幾乎找不到立虹,看電影去應酬全是一個人,同學們紛紛宣佈喜訊,我呢,有女朋友等於沒有,許多人以為我們早已鬧翻分手,其實立虹跟我仍有聯絡,只有大節日才會見到她:聖誕、過年、生日這些日子。 要不就是當她受了什麼挫折,特別軟弱的時候,也會約我出來契杯苦酒,訴一番苦。 我老是勸她不要做。 父親自己有一盤小生意,很希望兒子與媳婦接手,但是立虹有一顆剛強的心,不會輕易屈服。 我渡過非人生活的兩年。 前年過了春節,立虹就升為主任。 我請她喝香檳,她捧著酒杯真情「哈哈哈」的笑起來,像武俠小說中那種得到盟主霸權的高手那般躊躇志滿,我看在眼內也不知是悲是喜。事業上小小成就,真的能夠令她歡欣若狂? 下班後她約我到她寫字樓去看她的新環境。 「這,是我以前坐的地方。」她說。 那是一個不見天日的幽暗角落,位於打字員後面,在老闆的房門口,一叫就得進去。 我點點頭,難怪她以前不肯讓我到她辦公室來。 她悄悄說:「此刻,還有八個人坐這種地方每日渡過八個半小時。」 她帶我去看她升職後坐的地方。 像樣得多了。四面有兩公尺高的屏風,圍成一小小空閒,有私人文件櫃及電話。 我笑問:「可有女秘書?」 她說:「五個人合用一個。」 間隔內有一小小窗戶,看到海景。 立虹興奮的問:「好不好?」 「好,你才二十五歲,前途不可限量。」 她輕輕吻我一下。 我注意到她辦公桌上有許多雜物及陳設,但是我給她的那幀照片沒有擺出來。 我猶疑一下,終於沒出聲。 是一種虛榮心吧,促使立虹向上爬,誰願意在角落頭坐一輩子呢?反正是做,當然要把功夫做好。升級後她可以松日氣了吧。 我們談到婚事。 立虹有點支吾,她說:「我不想自父母家跑出來,便直接踏入丈夫家。」 「丈夫的家也是你的家。」 「不不,完全不同。自己的家才是天堂,下班回來,可以什麼都不做,伸伸腿休息,沒有親戚叫我去喝喜酒,不用過節,沒有任何繁文褥節,你說多好。」 我聽了並不為意。 我太托大,三個月後,她找到一層小小的公寓,搬出來住。 房子是她自己買的,分期付數,找了朋友替她裝修,弄得十分考究。 我覺得不妥。怎麼?她的經濟獨立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她的計劃中沒有我?搬家也不需要我幫忙? 立虹解釋的說她無家可搬,家私都是新置的,叫人送來便可。 我不是笨人,她這樣說,我只得這麼信。 她肯解釋,還算是給我面子,我再追究下去,別弄得自己下不了臺才好。 立虹離我是越來越遠了。 她通常給我的不赴約理由如下: (一)開會。 (二)應酬。 (三)疲倦。 (四)無聊,不想去。 最無聊便是我家人的生日宴之類,她受不了竹戰聲,更不高興聽到三姑六婆問她什麼時候結婚。 有許久許久,她沒空見我家人了。 我不敢逼她,怕一塌糊塗,她連我都不肯見。 現在我還可以到她的小公寓去聽聽音樂,吃個三文治。 她把自己的天地打理得真好,也難怪她不想往外跑:舒適、寧靜、時髦,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我為什麼一直忍受立虹?因為我們之間並沒有第三者。而且一個女孩子有權成熟獨立。 有許多女性,因為沒有機會在社會接受鍛練,永遠維持青春幼稚之心態,跟小姑吵完與婆婆鬥,動不動把丈夫夾在當中做磨心,也是很痛苦的。 也許是基於好奇心,我想看看她究竟可以膨脹到什麼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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