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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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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響,一頭的冷汗。 「這可能是一個女孩子,你一直想要一個女兒。」 十五年後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會得依偎在我身邊叫爹爹的女兒。是,我一直想一個女兒,中年男人最大的驕傲便是如花如玉的女兒。 而如今,我不得不放棄她,為了自私的理由,為了我個人的不快樂。 美眷說:「我煩了很久,揚名,你說吧。」 我說,「美眷,我有話跟你說。」 美眷像是有第六感覺。「什麼?」她驚覺起來,「是什麼?」 「美眷。」我沉著的說:「我不瞞你,你要堅強起來,接受現實,美眷,我們不能有這個孩子。」 「行,我明白。」 「美眷,因為我要跟你離婚。」 她抬起頭來,「什麼?」 「美眷,你聽仔細了,」我再說一遍:「我們要離婚。」 「我不明白。」她抬起頭,「揚名,你說什麼笑?」 「你聽到了?」我問。 「自然聽到。」 「我不是開玩笑。」我說。 漸漸她明白了。一層灰色籠罩了她的臉,她遲疑地,不置信地問:「為什麼?」 「我不再愛你,」我低下頭說。 「我做錯事?錯在什麼地方?」 「你什麼也沒有錯,錯在我,我一直以為我愛你,事實上不是那一回事,美眷,你一定發覺在這十年內我不過在盡做丈夫的天職,美眷,這一切是我的錯。」 「這……這不是真的!」她驚呼,「揚名,你胡說,你一直愛我,揚名,」她哭起來,「幾個月前我們才結婚十周年,揚名!」她睜大眼睛,拉著我的手,全身顫抖像一片風中的落葉。 「美眷——」我難過的說,「我真是從來沒有愛過你。」 「不,你不可以這麼說。」她歇斯底里,「揚名,你愛過我的!」 「那時候我以為那是愛情,」我的眼淚落下來,「可是並不是這樣,美眷,現在愛情真正發生了,我才知道以前不過是幻覺,求你原諒我。」 「原諒你?」她夢囈的聲音。 小宇忽然從房間哭著奔出來。「爹爹,爹爹,我不要腳踏車了,我不要了!你們不要吵架!」 我拉住他,父子抱頭痛哭。 美眷說:「我不離!我不離婚!天下沒有這麼不公平的事,你發覺你錯了,可以從頭再來過,我呢?」她把小宇自我懷中拉出來,指著小宇說:「孩子呢?」 小宇哭得震天動地。 「對不起。」 「她是誰?她是誰?」美眷尖著嗓子。 我站起來,走到書房,把自己鎖在裡面。 小宇漸漸不哭了,外邊靜寂下來。我知道美眷把她自己關在房中。這對一個懷孕的女人是不好的,我走到她那裡,坐在床沿,把手放在她肩背…… 美眷把頭轉過來,全身都是汗,頭髮黏在她臉上。 美眷嗚咽說:「揚名,告訴我這只是一個噩夢,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我馬上看張愛玲,我去學英文,從此我不搓麻將,求你看孩子面上。」 「美眷,不要說這種話,不是你的錯。」我心如刀割。 「揚名,你一向對我這麼好,我真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揚名,為什麼呢?這不是真的!這麼些年了,揚名……」 「美眷,你一定要接受這個事實,我要離開你。」 她搖著頭,哭。 我坐在她一邊憂傷。一個家,建設一個家要十年,拆毀它只要一句話。 哭了很久,她坐起來,到浴間去洗一把臉,出來的時候臉色很蒼白,她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 我說:「美眷,一切都是你的,屋子車子、現款——」 「她是誰?」 我遲疑一下,「任思龍。」 「誰?」美眷問,「任思龍?不!不是她。」 「我愛上了她,不是她的錯。」我說。 「不可能,」美眷說,「思龍不會搶別人的丈夫,不可能!」 「搶別人的丈夫只不過世俗的講法,實際上不過是兩人相愛,而我碰巧是別人的丈夫。」我說,「美眷,我對住你是一具行屍走肉,我們徒然痛苦,事實上我現在也痛苦。」 「她愛你嗎?」 「我還不知道。有妻子的人不配問別的女人這種問題,是以我要離婚。」 「那麼說來,你實在非常愛她。」美眷忽然鎮靜下來。 「是,我認為如此。」 「你覺得一切犧牲是值得的?」 「是的。」 「你有沒有想過,如此任性對我們不公平?」她責問。 「有,想了五個月。我連跟她說話也不敢,然後實在沒有辦法,只有向你攤牌。」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美眷又落淚。 我神經質地冷笑。「是在我們慶祝十周年之後的一天,我根本不知道已經發生了,我太忙著叫自己恨她,因為我不能夠愛她。」 「如果你與我離婚去追求她,會使你快樂?」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快樂,心中想著你與兩個孩子,我會內疚。」 「三個孩子。」 我心痛如絞,「美眷,我們不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改變了主意,我會把孩子生下來。」 「你如果懲罰我,不要難為孩子。」我懇求,「這是不公平的。」 「公平?你跟我說公平?我求你會聽嗎?」她傷心且憤怒。 「孩子是無辜的。」我說。 「難道我卻罪有應得?」 「破碎的家庭對孩子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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