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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詠詩喝多了一點香檳,只覺十分鬆弛,到偏廳坐下聽音樂,一時沒有離去的意思。

  馮淵把窗簾拉開一點,「詠詩,來看這月亮。」

  詠詩過去張望,「嗯,真美,那麼大那麼圓,你看,那裡是桂樹,那個是吳剛。」

  馮淵忽然想念母親:「家母已不能賞月。」

  詠詩很坦然說:「可是她已與日月同在。」

  「你真的那樣想?」

  「當然,她已經天眼通,無所不知。」

  「可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夢見過她?」

  「因為這個世界的事已不再使她煩惱,而且,世間數十年不過短暫匆匆,彼此很快就可見面。」

  馮淵點頭。

  詠詩覺得是時候了,她輕輕說:「那些信,是你寫的吧。」

  馮淵轉過頭來。

  「哲文給我的信,全由你代筆吧。」

  他不語。

  詠詩說:「沒關係,告訴我好了,我一早已知道。」

  「是,」馮淵說:「的確出自我手筆。」

  「謝謝你。」

  「不怪我冒昧?」

  「那些真是好信。」

  「詠詩,你文筆也極佳。」

  「信呢?」

  「你叫我丟棄。」

  「你有無扔掉?」

  「沒有。」

  「有沒有帶回來?」

  「一共五十二封,全收在一隻盒子裡。」

  「你怎麼會回答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

  「開頭是因為哲文沒有空,他請我代答。」

  事實並非如此。

  周哲文連信都不拆,隨意扔在客廳的茶几上。

  這個人一到紐約,已把女友丟在腦後。

  馮淵不敢說出來,怕詠詩窘。

  「你是基於同情嗎?」

  「不,是因為你的信寫得實在好,我渴望讀,也渴望回復。」

  他問周哲文:「我可以讀這些棄信嗎?」

  「請便。」周哲文頭也不抬。

  以後,凡是章詠詩有信到,先在茶几上放幾日,馮淵見無人理會,才拆開閱讀回覆,沒想到一年就是這樣過去。

  「周哲文這個人——」詠詩說到一半。

  馮淵給他接上去:「他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他也不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詠詩亦覺得這樣的批評很中肯。

  她低下了頭,「那樣年輕且有前途的生命。」

  「是,真可惜。」

  詠詩說:「家母想見你。」

  「我隨傳隨到。」

  真奇怪,這一對男女,在沒有見面之前,已經通過好幾十封信。

  然後,他們就訂婚了。

  詠詩的同事們嘖嘖稱奇。

  「章小姐凡事低調,終身大事亦不例外。」

  「以前她好象有一位醫生朋友在紐約,就是他嗎?」

  「不不,」詠詩的秘書說:「這回我是媒人,一次感冒,是我叫章小姐去看醫生,她是那樣認識馮醫生的。」

  「可是馮醫生是心臟科醫生。」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章詠詩自己卻是明白的。

  也許周哲文遠赴紐約,只為做一個中間人,好介紹馮淵給章詠詩認識,否則人海茫茫,他與她該到什麼地方去找尋對方的蹤跡?

  詠詩的母親說:「馮醫生與你很相配。」

  詠詩承認:「是,我倆情投意合。」

  「喜歡孩子嗎?」

  「呵孩子,四個起,六個止。」

  做母親的白女兒一眼,「且生一個試試看。」

  詠詩笑嘻嘻,事實勝於雄辯,何必現在與母親爭論。

  地小人多,一日,詠詩在某酒會碰到周幗儀。

  她過去招呼。

  「伯母精神好些沒有?」

  周幗儀點點頭,「好多了,謝謝你關懷,彼時我們急痛攻心,對你有無禮之處,請多包涵。」

  「什麼的話。」

  「詠詩,我快結婚了。」

  「那多好,恭喜你。」

  因不想爭出風頭,詠詩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她。

  周幗儀問:「那邊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是。」

  「一表人才。」

  詠詩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走回馮淵身邊

  然後,她握緊了馮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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