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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荀慧說:「為母親著想,我希望你三思。」

  「你的口氣與你外公何其相似。」

  「我十分相信遺傳。」

  「都認為我許惠願是垃圾。」

  「沒有人那樣想,你太多心了。」

  「我回來亦無意思。」

  「那麼多年的夫妻了,有商有量,你們何不乘郵輪環遊世界。」

  許惠願沉默。

  「什麼地方都不如家舒服,你倆旅遊期間,我負責裝修家裡。」

  「荀慧,你反而把我當小孩了。」

  「父親,外邊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好玩。」

  「我有數目。」

  談判失敗。

  荀慧只得掛上電話。

  那日下班,許太太仍然在搓牌。

  聽見女兒回來,轉頭說:「荀慧,正想同你說,叫王京告假,我們一起到溫哥華去住上三兩個月。」

  什麼?

  牌桌上的伯母立刻說:「唉,羨煞旁人,要走即走,何等逍遙。」

  許太太說:「天天上班下班叫做有出息?簡直浪費生命,我同我女兒說,若一家靠薪水吃飯呢,也無可奈何,否則的話,營營役役,沒多大意思。」

  眾太太又笑。

  荀慧打一個突。

  父親就是長年累月聽了這種論調才起反感的吧。

  接著許太太說:「荀慧,去訂三張頭等票,」又同牌搭子解釋:「十多個小時長途,非頭等不可。」

  荀慧問王京可願意同去。

  王京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答:「荀慧,十天八天我是走得開的,但三兩個月就恕難從命,我有我的工作,我的責任,我若長年累月倚靠你家,日子久了,你勢必看不起我,兩人地位不能平等,相處就困難。」

  荀慧頷首。

  「你不介意我維持丁點自尊吧。」

  荀慧說:「不,你很正確。」

  「我希望你也十天八天之後回來,你總得創立自己的生活模式,親情固然重要,可是你的精神與經濟也最好能夠獨立。」

  這的確是肺腑之言。

  「荀慧,許多超級富豪的千金也都想搞些事業,你想想是為什麼,快廿一世紀了,遊手好閒已非值得羡慕的一件事。」

  荀慧不語。

  「不過,家母生日,還是希望你們來。」王京也十分精明,真是私是私,公管公。

  那一天,許家三口分批到場。

  王太太眉開眼笑出來迎賓。

  許家雖然環境比王家好,可是王太太認為王京有才,相形之下,亦不失色,故大大方方收下許家的禮物。

  「一家人一家人。」王太太從頭到尾這麼講。

  可是荀慧知道,她與王京的關係,也到今天為止。

  王京比她父親更加厲害,他願意享受未來岳家的優厚條件,可是不願承認千金小姐有啥子了不起。

  將來到王家吃完飯,大概要洗完盤碗才能走。

  荀慧想破了頭也找不到要那樣委屈的理由。

  許太太看出來了,一散席就說:「你現在明白為何媽媽不喜歡這小子吧。」

  許惠願也說:「我公司裡不曉得有多少小夥子勝過他。」

  荀慧咕噥:「你又不同我介紹。」

  許太太說:「他哪裡有空。」

  許先生答:「這個禮拜天,我就叫幾個來吃飯。」

  荀慧看著父親:「你又不在家住,怎麼招呼人?」

  「誰叫你慫恿你媽同我離婚。」

  反而是許太太不耐煩了,「喂,先把女兒的事擺平好不好。」

  荀慧忽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各拉住父母一隻手,像小時候那樣,慢慢向前走。

  彼時生活真單純,生離死別都十分遙遠,也從沒聽過傷心失望,小小不如意,哭一頓也就全然渾忘。

  荀慧願意回到那個歲月裡去,小小的她,坐在母親膝上,頭靠在母親胸前,漸漸睡著。

  荀慧想到這裡,落下淚來。

  許太太看到了,「哭什麼,父母離婚,又不是世界末日。」

  許先生補一句,「離婚是很普通的事。分了手,父母還是你的父母。」

  荀慧又覺得這種對白象足廿今世紀時髦小說中的說白,可是她一樣不愛聽。

  同她母親一樣,她不知道時光流向何處,抓都抓不住,於是她緊緊握住父母的手,像一個小孩般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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