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四七


  「前天是平安夜——」他說。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這裡度日如年,仿佛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說:「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點鐘給我電話,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沒見到文思,道聽途聞他許多事,也有人來向我求證,外頭所傳是否屬實,我都代文思否認,他忽然自動接觸我,我求之不得——」

  小楊說到「求之不得」之時,姿態有點醜惡,我別轉面孔。從他的神色看來,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類人,我就不知道。

  「——便趕著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沒有喝酒,文思播著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我們著實聊了起來……」

  我打斷他:「小楊,這些小節不必細述。」

  「你必定要聽。」

  我控制我的情緒,「說吧。」

  「他開了一瓶最好的白蘭地招待我——」

  「小楊。」我厭惡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聽下去,」他的聲音轉為急促,「韻娜,不到十一點,我已大醉。」

  我心一動。

  我看著小楊,小楊也看著我。

  我問:「你是否不省人事?」

  「並不。」他說,「我昏睡過去。」

  「你幾時再醒來?」

  「半夜。」

  「幾點?」

  「我看過這手錶,三點半。」小楊說。

  「文思當時在什麼地方?」

  「在房間中。」

  「熟睡?」

  「不,他在看書。」

  「為什麼告訴我?」

  「然後警方有人來傳他去問話,他說我一直與他同在,警探在我身上獲得證實。」

  「你認為真實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韻娜,我不知道。」小楊很痛苦。

  「你為什麼到我這裡來,把這些告訴我?」

  「我良心不安,韻挪。」小楊似乎鎮靜下來。

  阿張推開玻璃門進來,我轉頭看著他。

  「我們一起到警局去。」阿張說。

  我說:「我們等彭世玉來再說,小楊當時也不能確實文思是否出去過。」

  小楊不出聲。

  阿張問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楊面色大變,他終於低下頭說:「我們到警局去時,我看到文思停泊著的車子的方向與我抵步初見時不同,車子移動過。」

  是文思,他終於取回錄映帶,解決了這個問題。

  小楊站起來,「我會到警局去,你們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我們看到彭世玉,他後面還跟著左淑東。

  彭律師並不認識左淑東,她伸手推開彭,先進屋子來,小楊趁這個空樓檔要離開,左淑東硬是拉住不讓他走。

  姬娜連忙擋在我面前,阿張給彭律師一個眼色,他們兩坐在門口。

  小楊急道:「淑東小姐,你放開我。」

  左淑東呆木地說:「你們都不要走,聽我說。」

  她的臉又化好妝,雪白如面譜,陰森森沒有人氣。

  她又有什麼話要說,不都在執法者面前說盡了嗎?

  「你們懷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韻娜,你一直聽見我要殺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設計約他到老地方,殺死他,一把火燒掉所有的證據。」左淑東激動地說。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張,他們也不相信。她還有什麼辦法約滕海圻出來,他才不會聽她的,這個可憐的女人。

  彭世玉說:「我查過,白天鵝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證明你爛醉如泥,一步都沒離開過。」

  左淑東激動地說:「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樣,他們知道什麼?」

  彭世玉冷冷地說:「湯圓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別?」

  左淑東呆住。我發覺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過一會兒她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過來開門,「你們都到教堂去懺悔吧,請,王韻娜需要休息。」

  左淑東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殺人犯!」

  我憐憫她,「你不是到醫生處檢查去了?怎麼又出來?」

  彭世玉毫不給她面子,「驗過無事,醫院才不收留她,像她這種懂得發洩又嫁禍於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經病。」

  我驚駭于彭律師的口才。

  左淑東的面色發綠,一言不發地離開。

  彭律師大力拍上門。

  「這女人在警局說的廢話,足以使非法治社會中十個疑犯判極刑。」他非常惱怒。

  「她很可憐,算了吧。」我擺擺手。

  「你說她可憐?」彭律師笑道,「她可不承認,她認為你比她更可憐。」

  「也許她是對的,我們都很可憐。」

  大家都很唏噓。

  我問彭世玉,「警方幾時來鎖我走?」

  「警方不是胡亂鎖人的,他們也得搜集證據,做廣泛調查。」他很溫和。

  「還有誰呢?還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說:「我不相信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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