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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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裡逃生,最後一絲勇氣也煙消雲散,只得點頭。 左淑東把我送回家。 姬娜駭然取鏡子過來我瞧。我脖子青紫色一條條,有幾個指印,清晰地現在皮膚上。 「你死不打緊,我問你父母怎麼辦?」姬娜說。 我眼前發黑,像是無數蚊蠅齊齊飛舞,終於暈過去。 醒時母親在床頭哭泣。 阿張陪著姬娜,一聲不響坐在沙發上。 母親見我醒來,便停止流淚,喂我吃藥。 這樣子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到最後上來看我的是文思,他倒比我先痊癒,也比我更若無其事。 他說:「我搬了家,搬在鄉下。」盡講些無關重要的事。 我點點頭。 他遞給我看一張報紙,上面用顯著的字標著:「左文恩等榮獲十大最有成就獎。」 「咦——」我奇怪。他從來沒有與我提過這件事。 他說:「是成衣商會提的名。」 我說:「你彷佛不大相信這件事似的。」 「要是你相信去年選出來的美後是全香港最標緻的適齡女性,那麼你也不妨相信這個獎。」 「無異這是一項榮譽。」 「是的。」他淡淡然。 他一直淡淡的,對一切成就都沒表示詫異。 「有沒有回公司?很久沒回去了吧?」 「店上軌道,不是要我盯著才有生意。」 說來說去,不到正題。 終於他問:「你原諒我?」 「沒有什麼要原諒的,」我由衷地說,「這是個人自由的選擇,並不妨礙他人,絕不算錯,既然無錯,何必旁人原諒。」 「你的量度真了不起。」他苦笑,「但是這並不代表你會嫁我。我還是不要太癡心妄想。」 叫我怎麼回答?「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我顧左右而言他。 他沒有大方地遞出手來。 「這些日子我與姐姐很接近,我們之間產生前所未有的瞭解,患難把我們拉近。」文思說。 我點點頭,說道:「每一朵烏雲都鑲有銀邊。」 我們沉默。 他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面孔上,很久才放下。 我終於問:「他有沒有繼續逼害你?」 他抬起眼睛,看向遠方。「我已多次打算報警。」 「如果將他落案,對你影響至大。」 「我不在乎。在鬼門關裡兜過圈子回來,我覺得只要能夠曬到太陽就是幸福。這一切總會過去,我總會擺脫他,我可以結束這裡的一切,到外國去買一個小農場做農夫。」 我被他說得笑出來。 「但是姐姐仍然與他在談判。你知道,這些日子她節聚不少,她願意拿出一切來換回證據。」 我吃驚,「那滕海圻要發財了,數輛豪華車子,三層以上的住宅與別墅,七爿店,還有無數珠寶證券以及現款。他這下半輩子可以到海外做寓公了。」 「到今日我才發覺,姐姐是這樣地愛護我。」文思的眼睛濕潤。 「滕海圻願意嗎?」我追問一句。 「他不願意。」 這倒出乎意表,「他不會不肯的。」 「這次你猜錯。」文思用雙手捧著頭,「他似抓到老鼠的貓,要好好地戲弄,把玩,以泄他心頭之恨。」 「那你應該同他說明,你會不顧一切同警方坦白,大不了是鬧得全世界知道,大不了沒有資格去領十大成就獎,我最恨人恐嚇我要挾我,『如果你不……我就……』沒完沒了,誰知道他印了多少個拷貝,總不能一輩子受他脅持。」 「我會同他說。」文思面孔有點慘白。 我歎口氣。 「但是姐姐認為事情不是全無挽回的,我們兩人掙扎二十多年才有今日,她的心情我可以瞭解,放下這一切到別處去,凡事都要從頭開始,她實在勞累……」 「文思,希望事情有個好結果。」 「你姐姐已經搬離滕家了吧,抑或一直都不是滕家,而是左宅?」 我換個題目,「有沒有見朋友?小楊是那麼可愛的人。」 第一次見小楊就知道他是那一類人,但左文思,他完全不像。 「韻娜,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會不會有機會結合?」 我抬抬頭,說:「我不知道。」 一切看當時有多需要結婚。 真正渴望結婚的話,驢頭人身也可以當理想對象。不想結婚時,嫁入皇室還嫌沒有人身自由。 認識文思的時候,我真的盼望有個歸宿,真的認為感情可以培養,真的覺得婚姻對我有好處。 但現在一切不同。 阿張說得對,他旁觀者清,文思永遠需要照顧,這也許便是他墮入滕氏彀中的原因。 我此刻只覺得我有道義幫他振作。 「聽說你飛機票都買好要走了。」 「嗯。」我低下頭。 「是為我吧,你立意要與我渡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也因為滕海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這段日子我們恢復來往,我們需要對方作伴,但這種感情很難發出火花來。我知道。 大節當前,普天同慶,文思約我去大型舞會,我決定與他一起亮相。 為什麼不?左是死右是死,不如痛痛快快,與他趁著天還沒有壓下來之前,熱鬧地玩。 他給我訂制一件鮮紅低胸的晚服。 我笑問:「不是說只做黑白兩色的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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