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三六


  我拂開她的手,她有什麼資格把我的私生活公開。

  這時候我發覺張的第二個好處:他的沉著鎮靜。他連忙護住姬娜,「韻娜,真是自己人,況且三個臭皮匠,抵得一個諸葛亮,共同商計,總有個辦法,是不是?」

  他訪佛是正義的化身,那麼誠懇,那麼熱心,我又一次感動,只好默不作聲。

  「左文思管左文思,」他說,「何必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放棄值得的人,大不了欠債還錢,你擔心什麼?」

  我呆住。

  姬娜打蛇隨棍上,「你看你瘦多少,我告訴張,你以前是挺美的一個人。」

  我哭笑,「你們也該走了吧。」

  姬娜說:「無端端地趕我們走。不如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把文思也叫出來。」

  「我怎麼叫得動他。」

  「我來。」姬娜蠢蠢欲動。

  我按住她,「別瘋。」

  張看姬娜一眼,「那麼我們出去散散心。」他對我說。

  「我不去。」

  「不去也要去。」姬娜來拉我。

  「你別討厭。」

  「哼,愛你才肯這麼做,不然誰耐煩來惹你討厭,管你是否爛成一灘濃血。」

  我聽了這話,覺得其中有道理,便披上外套,與他們出去。

  三人在咖啡室坐良久,他們兩人雖沒有當我面卿卿我我,但眉梢眼角卻如膠如漆,看在我眼裡,高興之餘,不免有所感觸。

  小時候我們都喜歡舞男式的男人。

  至要緊是漂亮,甚至連長睫毛都計分,其次是要懂得玩,開車游泳跳舞必須精,然後要會說話哄人得舒服。

  阿張恐怕一項都不及格,但他比我見過所有男人都要好。

  文思也好,我想到他。無論在什麼情況底下,他仍然是溫柔的。

  喝著酒,我心暖和起來,神經也鬆弛得多。

  結果他們說疲倦,把我送回家,放在門口,才開著小車子走。

  §第八章

  我並沒有上樓,趁著酒意,我獨自散步,越來越遠,忽然之間,發覺自己已來到文思住的地方。

  我走上三樓,他說他的門永遠為我所開,我相信他,到了門口,我伸手按鈴。

  沒有人應門,我轉頭走,隨即停止,我蹲下掀開門氈,那管小小的鎖匙果然還在氈下。

  我拾起它,放在手心中一會兒。

  本想放回原處,終於忍不住,把它插進匙孔,輕輕一轉,大門應手而開。

  我曾經數度來過這裡,恍如隔世,其實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他的屋子仍然老樣子,有條理的亂,無數料子的樣板攤在地板上。文思老說,他最痛恨一小塊一小塊的樣板,看來看去看不清楚,是以廠家給他送料子,都是原裝成匹地送到。

  我穿過花團錦簇,但都是黑白兩色的料子,來到廚房,想做杯咖啡吃,忽然聽到人的呼吸聲。

  不,不是人。

  是動物,我凝住,怎麼,文思養了一隻狗?

  我放下杯子追蹤,喘息聲自房內傳出。

  我猶疑一刻,輕輕推開房門。房內的景色使我化成石像。

  人!是人,兩個人。兩個赤裸的人擁抱在一起,在床上。

  我的心直沉下去。

  文思另外有人,我慌忙地退出,想無聲無息彌補我大意的錯誤。

  床上兩個人被我驚動,兩張面孔齊齊錯愕地向我看來。

  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與他們接觸,我如看到了鬼魅,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動起來。

  我多麼想轉身逃走,但是雙腿不聽使喚,猶如被釘在地上,我背脊爬滿冷汗,我似站在臥室門口已一個世紀,但是我知道不過是數秒鐘的事。

  床上的人竟是文思與滕海圻。

  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在那一刹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的面色比我的更灰敗。

  終於還是我的身子先能移動,我眼前金星亂冒,耳畔嗡嗡作響,但是我沒有尖叫,沒有說話,我轉身離開文思的寓所。

  我不會相信,臨走時我還替他們帶上房門。

  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我心出乎意料的平靜。

  原來是這樣的一件事。

  到這個時候,我終於決定回北美洲繼續流浪生涯。

  這個城市的風水與我的八字不合。

  連飛機票都訂下了。

  這次因為心念已決,一切默默進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家人也看得出來,就不多言。

  我忽然想結婚。把過去都塞進一間密室,緊緊關上門,永不開啟,將鎖匙扔到大海裡,或是埋葬在不知名墓地。而這一切都需要有人幫我。伴侶,像姬娜的阿張,一個寬容鎮靜的伴侶。

  這次到北美,一定要專注地選擇結婚的伴侶。

  還來得及,抱定宗旨向前走還來得及。

  我忙著添置禦寒的衣物,完全像個沒事人。

  一直想買張絲棉被,加條電毯子,就可以過十全十美的冬天。

  那時拿了電毯子去修理,電器工人取笑我,「蜜糖,你需要的是一個男朋友。」

  我立刻答:「但還是電毯子比較可靠。」

  這天上街,左淑東的車子一直跟著我,她喜歡用這個方法,如果她是男人,怕也有女人上鉤。

  我假裝沒有看見,她下車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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