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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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願意見文思?」 「我內心還是很矛盾。」 左淑東歎口氣,「充其量不過是你以前有過一個男人,何必這麼猖介?」 我很蒼白,「你們太豁達而已。」 「你不是說過你有的是時間?」 我雙手抱在胸前,「是,這是我唯一的財產。」 「讓我去告訴文思,你會願意見他。」她徵求我同意。 「好的,請說我在考慮。」 「你們兩個人此刻都似納粹集中營中歷劫餘生的囚徒,皮包著骨頭,雙目深陷空洞絕望。」 愛的囚徒。 父親一直問文思怎麼不再上門來。 母親跟我說:「姬娜今天會帶男朋友上來。」 「她?男朋友?」我愕然。 「是,」母親說,「沒想到吧?論到婚嫁了呢。她母親不十分喜歡這個男孩子,嫌他窮,但又不想姬娜再蹉跎下去,所以——」 「人品好嗎?」我問。 「同姬娜差不多年紀,很單純的一個男孩子,只有一個姐姐,在公立醫院做護士,他自己是土大學生。」 「姬娜並沒有直接向我提過這件事。間接地說過。」 「姬娜心頭是高的,恐怕有點愧意。」 「那就不對,不以一個人為榮,就不能與他在一起。」 「恐怕她已經克服這一點,不然不會拉他來吃晚飯。」 「我要見見這個男孩子,她有沒有說不準我在場?」 「不會吧。」媽說,「最好你把文思也叫來。」 我不出聲。 「你若喜歡他,就不必理會他是誰的親戚。每個人都看得出你已不似人形。」 「媽——」 「你與滕海圻已沒有瓜葛,你可以將事情向他坦白,我相信他並不是那麼小氣的人,現在這種事稀疏平常。」 我還是不出聲,隔一會兒我問:「我們做什麼菜請姬娜?」 「我會弄什麼菜?不過是那幾隻最普通的。」母親說,「我很想看到她的男朋友。」 姬娜在四五點鐘時來到。很客氣,挽著許多糖果點心。 看得出都是她的主意,因為她的男朋友最老實不過。 他長得是那麼普通,四平八穩的一個人,平凡的五官,中等身材,一點性格都沒有,唯一明顯得可取之處是他的整潔。 這樣一個人,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一千數百個。我猜他是教師,姬娜揭露說他是公務員,像得很。 他姓張,叫建忠。 真妙,人如其姓,上億成萬的中國人都姓張,他不會寂寞。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我發覺為什麼姬娜會得把自己許于阿張。 他事事以她為重,他不但尊重她,簡直視她為拱壁。她要坐,他便拉椅子,替她夾菜,替她倒茶,替她取牙籤,而且阿張做這些瑣碎的事做得極其自然。他的殷勤不肉麻,而且處處表露關懷之情。 我忽然覺得姬娜的眼光妙到毫巔。 真的,人長大了非要這樣實際不可。 何必單為風光,見人歡笑背人愁,丈夫,最主要是對妻子好,不能托終身倒不要緊,現代女人對自己的終身早在籌謀,不必假手別人。阿張深愛姬娜,已經足夠。 這個頓悟使我真正為姬娜高興,神情形於色,她立刻發覺了。 飯後她把我拉在一旁感激地說:「你不討厭他?」 「你運氣很好,姬娜,他是一個正派光明的人。」 「但像木頭一樣!」 「他是一塊愛你的木頭。」我笑。 她也笑,「我們快了。」 「恭喜,」我停一停,「上次你同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他吧?」 「嗯。」 「你們會白頭偕老。」我預言。 「但是小時候的理想——」姬娜笑,「男伴要高大,英俊,有風度,月黑風高的熱情,豔陽下激烈擁吻……」 我看她一眼,「你不是都試過了嗎?你應當慶倖你沒有嫁予這等大情人,否則一天到晚穿著紫色的長披風擁吻,嘴唇會爆裂。」 姬娜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阿張詫異地說:「你們笑什麼?」 我攤攤手,「你的女友聽見阿嚏聲都可以笑十五分鐘。」 阿張也笑。 「你現在明白了嗎?是韻娜那張嘴累事。」 我問:「娶到美麗的姬娜,有沒有光榮感?」 阿張靦腆地答:「我畢生的願望便是娶姬娜以及對她好。」臉上似有聖潔的光輝。 「太好了,」我拍拍她手臂,「我想母親也會喜歡我嫁一個這樣的對象。」 「但是虞伯母不喜歡我。」老實人居然也告起狀來。 「如何見得?」 姬娜帶一分不悅的神色,她說:「媽媽聽完這話,冷笑一聲,說道:『對老婆好要講實力,不是嘴巴嚷嚷算數。』」 咦,姬娜也有道理。 「我會努力的,」阿張充滿信心說,「我不會令她失望。」 我說:「你倒是不必急急滿足她,」我指一指姬娜,「你最重要的是滿足她。」 姬娜忽然問:「你呢?」 我變色道:「別把我拉在內。」 「你的事,我全告訴張,他非常同情你。」 我立現慍色,「你有完沒有,我看你快要把這個故事唱出去,或是以說書的方式宣揚。」 「韻娜,我們都是自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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