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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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過地看著他。明白之後,只怕送給他他都不要我,這次他受的打擊,應要比我大,可憐的文思。不過如果他甘心信取他姐夫的廢話。那也是活該。 「今日你比往日都消沉。」他說。 我同自己說:我為父親的病回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我牽牽嘴角:「心臟病是最無情的。」 我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與文思在街頭邂逅,是在瞥見滕海圻之後,可見他們確是結伴而行。 我長長籲出一口氣。 文思捉緊我手,「你為何嘆息?告訴我,我們都快訂婚了,你有什麼心事不能對我說?」 我譁然,「訂婚?才三個月就訂婚?你回家想想清楚,你並不認識我。」 明天,明天他就知道,滕海圻今夜會對他說出我的過去。 我惻然,戀戀不捨注視他的面孔,心內愀然不 我與他在客廳對坐,有話說不得,這像什麼?像樓臺會,最後一次見面,沒有終結的感情。 媽媽歎口氣,坐在我們中間,看看女兒,又看看她心目中的快婿,愁眉百結之中露出一絲笑容。 「星期幾宣佈訂婚?」媽媽問他。 文思說:「明天或後天都可以——」他願意進一步討論。 我插嘴:「媽媽,我們改天再談。」 「怕什麼,怕難為情?別傻。」媽媽說。 文思說:「我家中只有姐姐,很簡單,只需通知她一聲就是,我同她也不很接近。」 「啊,」母親很寬心,「韻娜這孩子,有點外國人脾氣,將來你要多多遷就她——」 「媽媽。」我心亂如麻地站起來。 「你怎麼了?」母親愕然抬起頭來。 「你們兩個仿佛在商量買賣一件貨物似的,」我抱怨,「有說有笑,君子風度得很呢,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如何。爹爹呢,他幾時出院?」 「明日就出來,所以要趕緊辦這件事呀。」 「那麼明日吧。讓文思回去想清楚。」 文思叫起來,「我不用想,我什麼都決定了。」 我既好氣又好笑,「我累,今天不想再說下去。」 他伸手碰一碰我面孔,愛憐地說:「我明天再來。」 我親自開門,送他下去。 母親甚不原諒我,在接著的一小時內。嘮叨我不夠溫婉體貼,最後還叮囑:「對文思要當心點。」 我微笑。 其實文思也並不是那麼理想的人才。 七年前母親會嫌他不是個專業人才,沒有固定的收入,兼夾家底不明朗,可是現在,因覺得女兒如一件破貨,心先虛了。 故此特別重視文思,務求將我推銷出去,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下半輩子能夠無牽無掛。 我竟成為全人類的負累。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了。 連母親都歎口氣,疲倦地說:「我老了,話太多了。」 他們都為我心怯,我不得不順俗,再堅挺的自信心也宣佈崩潰。 我用手托著頭。 電話鈴響,我似有預感,心驚肉跳地取過聽筒。 「韻娜?」這聲音使我顫抖。 是滕海圻。這個魔鬼一下子便查得我的蹤跡。 「出來談談如何?」 我口氣已不能似開頭那麼強硬。我沒有出聲。 「你有很多因素需要考慮,韻娜。你父母渴望你成婚,你不忍使他們失望,是不是?」 我仍然沉默。 「還有,你同左文思有感情,已經放不下,是不是?」我只好默認,心中倒是沒有憤怒,只有悲哀。「出來說說。」 我說:「有什麼請在電話中講。」 「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文思。他並不知道我們相識。」 一朝被他要挾。一輩子活在黑暗中,我握緊拳頭,準備還擊。 「老實說,我沒有勇氣向他坦白過去,你代我說了正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可是你父母會怎麼想?」他也揀我的弱點還擊。 「七年前他們熬過去,七年後沒有理由會更難過。」 「你真的豁出去了,」他乾笑數聲,「別忘記令尊有心臟病。」 「人總要死的。」我說得很平板。 在這只鬼面前稍露溫情,就淪為萬劫不復。 「你是你自己呢,你捨得失去左文思?」 「主權不在我。」 「當然在你手中,你要爭取。」 「跟你商量?」我笑出來,「與魔鬼商量靈魂之得失問題?」 他沉默良久,「你很厲害。」 人到無所求的時候,自然什麼都不用怕。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沒有放下電話?」 「那我馬上放。」 「韻娜!」他不肯放我。 「什麼事?」我說。 「出來一次。」滕海圻說。 「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想見見你。」 「算了,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見人。」 「關於文思——」 「我亦不欲知道他的事。」 「你還錯得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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