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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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刺激他的自負,我造作地深深吸進口氣,「什麼,不是大學生?只恐怕家母不肯讓我嫁你。」說得煞有介事。 文思一怔,隨即笑。 過一會兒他問:「你肯嫁我嗎?什麼時候?」 我又後悔把話說造次了。連忙躲進他浴間好好洗把熱水臉,好若無其事地出來。 時間過得似特別快,嘻嘻哈哈一個中午過去,黃昏來臨,我累得幾次憩熟,腦袋搖來擺去,結果由文思把我送回去。 星期一,我變了一個新人,穿全套雲之裳設計,面孔上略加化妝,又用母親的皮包,雖然還足踏球鞋,到底非同凡響。 同事看到我推門進去,投來的目光猶如看到一個陌生女人,半晌才驚叫:「韻娜!」 小老闆出來看熱鬧,也說:「韻娜!」上上下下打量,「錯不了,還會愁沒衣服穿?好傢伙。」 頭三天總會是多難為情,過一陣大家就會習以為常。 下班跑到名店區,恍如隔世,多少年沒來了。 我蹲在鞋店挑鞋,立刻有時髦的太太問:「小姐,請問你這套衣服在什麼地方買的?」 我客氣地答:「不是買的,是左文思為我設計的。」 「嗯?只有一件?」立刻投來豔羨的目光。 「大概是。」我微笑。 「叫他設計件獨一無二的衣裳,要什麼代價?」她興致勃勃地說。 我忍不住淘氣,一本正經,左右環顧一下,壓低聲音說:「要陪他睡覺。」 那位年輕太太聽得面無人色,張大了嘴。 我猶如笑著同售貨員說:「要這幾雙。」 直到我提著新鞋出門,她還如雷殛般坐在那裡不動,大抵在鄭重考慮是否值得為一件衣服失貞,她恐怕在想:在這個爭妍鬥麗,風頭至上的社會裡,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對於與祝太太同類的純潔中年少婦,特別有反感。許是妒忌她們生活過得太舒適正常。 回到家,司機老莫在平臺上一見我便拍手奔過來,「好了好了,小姐,你總算回來了,老爺病發,太太已把他送到醫院去了,快跟我來。」 我聽這話渾身涼颼颼,輕飄飄,身不由己地上了車。 §第五章 母親在醫院大堂團團轉。 我與她會合,大家一句話都沒有說,便上樓去。 父親已脫離危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臉色灰敗。 醫生輕輕說:「這一次運氣好,下一次就很難說。」 父親輾轉,呼母親,要喝水。 母親眼淚滾下。 父親飲水後又要找韻娜。我鼻子發酸,連忙過去。 「韻娜,」他輕輕問:「你幾時同文思結婚?我總得看到你同他結婚。」這始終是他心頭一塊大石。 我應該決定,「我們下個月結婚。」 「啊,」他放心了。 醫生說:「明天再來看他,讓他多休息。」 母親說:「韻娜,你回家去吧,老莫與我在這裡可以了。」 我點點頭。 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把自己推銷出去。 真是苦笑連連。 我把鞋盒子堆在一角,呆了一晚,怎麼同左文思開口? 如果父親沒有見過文思,還可以在街上胡亂拉一個男人來假訂婚,現在連這樣的破橋段都過不了關。 菲籍女傭正對牢電話說,洋涇浜英語:「她不舒服,不聽電話。老爺在醫院,太太去陪他……一定要叫小姐來?」她看著我。 我問:「誰?」 「你的男朋友。」她說,「他說他立刻來。」 我接過話筒,「喂?」 「文思。」 「啊你。」我聲音放緩。 「我立刻來。」 「好。」我們之間已經不必多說無謂的話。 我用手緊緊捂住面孔,文思抵達時過來拉開我的手。 我歎口氣,「世界沉淪而無能力救亡,是否應笑著下地獄?」 他說:「哪兒有這麼嚴重,他很快會恢復健康,他心愛的女兒在他身邊,好過任何強心針,快別喪著面孔。」 「我們現在做什麼?」 「出去散步,來。」我們一直走,他握著我的手,我把我們兩個人的手都放在同一只大衣口袋中,經過酒館,進去喝一杯啤酒,有他在身邊,心情好得多。他一直撫摸我腕上的疤痕,這疤痕仍然凸起來,粉紫紅色,像一種厚嘴唇女人的大嘴般,很醜陋。 文思輕輕說:「整容師可以把它磨平。」 我微笑,覺得沒這種必要。「往後再說吧。」 「現在完全痊癒了?」他仍不放心,「按下去不痛?」 我白他一眼,他訕訕地笑。 到此為止,我仍然不知如何向他提出訂婚之事,也許我應該到卡地亞去買一隻小而精緻的指環,帶著香檳上他家去,向他跪下求婚。 我嘴角露出笑意。 「你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 「我要回去了,免得媽媽找我。」我握一下他的手。 母親當夜讓我辭工,因家裡需要我。 我同姬娜說:「我本來是唯一超過二十六歲而仍然同父母住的人,也是唯一沒有職業的女人。」 「別沮喪。」 「做得好好的又要辭工,一輩子不用想有一份理想的職業,青春美已經一去不再,工作美又沒能培養起來,再過幾年,活脫脫是個阿巴桑。」 姬娜笑,「有左文思在,你將會是城裡最美的阿巴桑。」 「你沒心肝,我爹病在醫院,你還有勁說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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