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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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我是他的什麼人?他現裁也得為我縫一件。」 我想像母親穿上「雲之裳」之模樣,我不禁疲倦地笑了。 每日身體碰到床總奇怪怎麼會睡得著,結果還是墮入夢鄉。我聯想到有一日死神降臨,一定也使我疲倦不堪,身不由己地閉上眼睛,跟著他走。 第二日中午我沒有外出,在辦公室內吃飯盒子,利用多餘的午餐時間來查看電話簿。 這一區的小型工廠並不很多,我在找有關連的名稱:有兩間滕氏,一做五金,另一做紙業,打電話去試探過,老闆都不是滕海圻。 莫非他對我撒謊?又似乎沒有必要。 我必須要知道他的來龍去脈,我得保護自己,不能老站在暗地裡等他來擺佈我。 「我再查海字……海威、海樂、海美、海光、海耀,手都翻倦了,打到海東的時候,那邊的女秘書說:「哪一位找滕先生?」我一時沒料到會順利找到線索,呆了一呆。 「喂,喂?」她追問,「哪一位找滕先生?」 「哦,」我連忙說,「我們是宇宙文儀公司,現在特價八折。」 「我們不打算置什麼。」她回絕。 我立刻放棄:「我下次再打來。」 黃頁上注明,海東做的是進口皮貨。 皮貨,他做起皮貨行來。什麼貨色?箱子手袋?抑或是毛裘? 曹老闆走過來見到我怔怔的,馬上表示關注,「韻娜,我已叫人立刻把左文思的設計做幾件來試穿——怎麼,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回過神來,「正做明年報稅表呢,休息?」 「可惡的稅局,人類的大敵。」他握緊拳頭。 我問:「曹先生,你可聽說過海東皮業麼?就在這條街上,過去十個號碼。」 「海東?海東?」小老闆專心思索,「有,廠主姓滕,這個姓不多有,所以我一直記得,」他得意洋洋,「他做很奇怪的行業,將整張皮草進口,轉售店家,等於做布匹一樣,對我們這一行沒有影響。」 「新開的廠?」我問。 「有五六年了,」小老闆疑心,「怎麼,拉你跳槽?」 「不,有個朋友想到那裡去做,叫我替她打聽打聽,我想你消息一向靈通,或許知道這位東主。」 「滕某?」小老闆沉吟,「他本來並不是做這行的,他一向做建築生意。不過人是活絡的,聰明的老闆自然都對夥計好,不妨替他做一年半載,吸收經驗。」 我點點頭。 「不過,你這位朋友若是女孩子,就得勸她當心。」曹先生神秘兮兮的。 我抬抬頭。 「這位滕先生,可風流得很呢。」曹先生探身過來,靜靜地說。 我強自鎮靜,「你也不過是聽說而已。」 「什麼!秘聞週刊上都寫過他的故事。」 「秘聞週刊的記者也要吃飯,沒法度,生活是大前提,只好到處搜資料來寫,未必是真。」我笑得很勉強。 「後來聽說他要告人,」小老闆說,「終於不了了之。」 「那是你的推想。」我說,「好了,我要開工了。」 「韻娜,我想同左文思吃頓飯。」他終於納入正題。 「他不喜交際應酬。」我代文思推卻。 「什麼?你已經可以做他的發言人?」他很羡慕。 我默認。 「那麼,韻娜,我想送他一份禮物,」他又說:「你猜送什麼好?」 「千萬不要金筆金表,」我說,「曹先生,不必馬上回報,也許他遲些會寄賬單給你呢。」 曹先生握住自己的頸項,「他會開多少設計費?」 我搖搖頭。這個八面玲瓏有趣的上海人。 忙到下班,肚子餓,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是愛吃街邊檔口的食物,下得樓來一見粟米球,就買一個咬下去,匆匆忙忙,像個饑民。 「王小姐。」 我四周圍看看,不是叫我,又低頭咬粟米。 「王小姐。」 我再次抬頭,發覺一輛黑色大車停在行人道邊,被熱氣騰騰的攤子遮去一邊,一個女人正推開車門,向我招手。 我微微蹲下一點看,不由得一陣高興,是左淑東。 我用手帕抹抹嘴,走過去,「你好。」 此刻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不但同情她,更加喜歡她。 她仍然化妝鮮明,粉撲似剛離手。 左淑東拍拍身邊的空位,我老實不客氣坐上去,簇新的車氈上馬上印下我的泥足。 「小姐,我——」 我按住她的手,「你是文思的姐姐,我都曉得。」 「啊,你已經知道。」她怔怔的。 「將來我同左思熟了,我會同你罵他,叫他對姐姐說話態度改一改。」我笑說。 司機已把車子駛離工廠區。 「沒想到他終於告訴你了。」左淑東低下頭。 我不出聲,比起左淑東精緻的修飾,我簡直是個垃圾崗。但我沒有不安,各人有各人的風格,在紐約七年,養成這種自信。 「本來我不應該主動找你,但我好不容易看到文思找到這麼好的朋友,怕你有什麼誤會而同他生疏,這就是我的罪過了,」她很緊張,「我把有關證明文件都帶出來了,我們確是親姐弟。」 「我相信,」我訝異說,「不必看文件吧,你們倆有一模一樣的鼻子及嘴唇。」左淑東怎麼會有這樣怪的舉止? 她似松出一口氣,沒一刻神經又再度繃緊,「請不要告訴文思,我見過你,答應我。」看樣子她怕極文思。 「我答應你。」我說。 她這才放下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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