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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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憔悴有憔悴之美。」 我從來沒美過。 「已經答應好我,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他真有辦法。 「我可以早一小時下班,不過,你要答應曹小開,替他設計運動服。」我說。 「這曹某真死心不息,好,我替你想想。」左文思說。 「真的?那我三點可以出來。」 他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松一口氣,但願下次左不要叫我拍照。我並不美,而且根本不上照。 就算準時赴約,他也永遠說他已等了很久。 「誰相信。」我說道。 「你瞧這胡髭,」他指指下巴,「都是等你的時候長出來的。」 他一向會說話。 那是著名的。 我下樓去見左文思的時候,他倒真的已經等了很久。 三點鐘我接了一個電話,說公事說足二十分鐘,再收拾一下,共花掉半小時。 但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雙手插在袋中,微笑地看住我。 真叫人心軟。 天還是灰暗,下毛毛雨,混著工業區飄浮著的煤灰,髒得離奇。 不過他的姿勢一點也不像站在小販擺攤與工友出入的地方,他像站在初春的巴黎,在狄拉貝路的咖啡站外。 他說:「你看上去很好。」 「我今天穿了新衣。」 「漂亮的裙子。拉夫羅蘭?」左文思說。 「是。」我說,「姬娜借給我的。」 「你應該穿我設計的衣服。我們走吧。」他撥一撥我的頭髮,「頭髮若留得長些更好。」 「男人總喜歡女人留長頭髮,一種原始,毫無意識的喜愛,因為長髮牽絆,不利於女人,使女人看上去柔弱,他們高興了。」 左文思深深看我一眼,「你太敏感,且疑心太重。」 我知道。 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我問:「你也設計運動裝嗎?」 左文思說:「並不,所以拒絕,但曹氏接的都是運動衣訂單。」 「願意幫忙?」我說。 「在公事上,我並不是一個可愛的人,」左文思說,「我相當精明,不易相處。」 「私底下呢?」 「你那麼聰明,相信已看穿了我的真面目。」他低著頭說。 許久之前,我喜歡觀察人的心意,但現在,人家說什麼,我願意聽什麼。 我並沒有看穿左文思的真面目。我不再有興趣。 我說:「我只知道你喜歡我,認為我夠資格為你的時裝充模特兒。」 他轉頭看我一眼,微笑。 小楊的影室陳設很偉大,看得出落足本錢,這年頭做生意講裝璜。 他有化妝師,把我頭髮往腦後一勒,開始替我畫大花臉。 畫完之後,我一看鏡子,嚇一跳。 像等待毒品救急的癮君子。 我問:「眼窩真要如此深,嘴唇要這麼淺?」 他們把我頭髮統統束起,移向一旁,然後使馬尾巴開花,像噴泉似灑開。 左文思問:「如何?」 「像一只用破了的稻草人。」我說。 大夥兒大笑。 我穿上左文思的精心傑作,最喜歡他一件黑色細吊帶的綢衣,吊帶只繩子般細,隨時會斷開似的,非常令人擔心,於是設計已達到目的。 攝影師為我拍照。 一致通過我有最好看的足趾,小小一隻只,猶如孩子,不像一些人,穿高跟鞋穿壞腳,拇趾特別彎曲粗壯。故此叫我赤腳。 才拍三件衣服,我已嚷累,不肯再往下拍。 我還以為一小時可以拍妥,這樣下去,難保不到天亮,我已經在這影樓裡耗了三個半鐘頭。 左文思說:「你現在知道模特兒不好做?」 我咕噥:「會計師亦不好做。」 正在這個時候,攝影助手說:「淑東小姐來了。」 我一抬頭,看到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淺笑著進來。 我有點意外。 這種時間走上來,且人人認識她,不見得是客人。 那麼是誰? 只見她頭髮剪了最時尚的式樣,穿著寬袍大袖的衣服,與她的年齡不甚配合,但看上去並不覺太不順眼,面孔保養得很好,但畢竟四十是四十了。 她是個很優雅的女人,看得出環境極佳,身上配戴都盡其考究之能事,一隻小小的鱷魚皮手袋,最斯文的鯨皮鞋,左手無名指上戴一枚大鑽戒,手錶是時興那種古畫樣式的,密密麻麻嵌著寶石。 誰? 左文思的秘密情人? 我暗暗留意文思的表情。 他不甚愉快,淡淡地跟她說:「你怎麼來了。」並沒有歡迎的意思。 我深覺詫異,她是誰? 我儘量不把那個「誰」字露在面孔上。 「我路過,在樓下碰見小楊的秘書,她說你們在這裡工作,我猜想你們或許會肚子餓,帶了些點心上來。」她十分溫柔地說。 左文思仍然是那種口氣,「我們沒空吃。」 這個人是誰呢? 左文思是個極其溫柔禮讓的人,我不能想像他會對任何人這麼不客氣與這麼冷淡。 況且這個人又這麼溫馴低聲下氣地待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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