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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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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同學 琪琪下班後約好丈夫區定邦在咖啡室等。 一如往日她趕著自辦公室出來,先到時裝店去取修改的衣服,有一套珠灰的套裝,她想在明天一個雞尾酒會上穿著。 她用小跑步的速度,跑到這裡跑到那裡,心裹不是不覺得荒謬的:真的這麼忙,還是沒有善用時間? 大都會裡人人如此,也沒有話好說,與眾不同,人家會說你落伍。 到了高朋滿座的咖啡廳,琪琪四處張望一下,並沒有看見老伴。 她氣餒。 同一個人生活久了,他的優點逐漸隱沒,他的劣跡日益顯著,琪琪十分無奈,這個時候,她又渴又累了,只希望坐下喝一杯冰茶。 但區定邦永遠不會先到一步為她霸個位置,十次有十次要她為他服務。 正在煩惱,有人叫她:「琪琪,這邊。」 她抬起頭,看到對面座位上有一個年輕男子滿臉笑容向她招手。 他非常非常的英俊,也非常非常的和藹,一站起來,已有不少女客的目光為他吸引,琪琪不由自主迎上去。 他替她接過大包小包,拉開椅子。 一邊又馬上召來侍者,替她叫了冰薄荷茶及青瓜三文洽。 琪琪呆視他,這是誰?她不認識他。 只聽他笑道:「又買了什麼?第一百套珠灰色衣裳對不對。」 他對她可是不陌生。 她斷不可能忘記外表這樣突出的一位仁兄,但實在不知道他的名字。 琪琪只得唯唯諾諾。 她喜歡他身上鐵灰色的薄麻西裝。 當下他問琪琪:「你約了誰?」 「定邦。」 「對,你們是標準夫妻,秤不離陀,旁人無機可乘。」 琪琪喝一口茶,鬆弛一點,便說:「太客氣了,我與定邦,資質太平常,最安全不過。」 剛在說話,定邦趕到,在另一角伸手招她。 「你趕快過去吧。」那年輕男子識趣地說。 「謝謝你招呼我。」 「老朋友了,還說這種話?」 老朋友?琪琪硬是想不起他是誰。 琪琪提著包包過去定邦那邊,再回頭,說也奇怪,他已經失去影蹤。 琪琪四周圍張望,都找不到他,只得坐下。 定邦說:「你看完這分樓宇買賣合同,在左下角簽個名字,」見她心不在焉,便不耐煩地喝她:「琪琪,你聽到沒有?」 琪琪回過神來,冷眼看著丈夫。 區定邦一貫地自以為是,有房屋經紀在場,她不想與他爭,取過筆,劃一個花押。 剛才那人倒底是誰, 對她,對定邦,都那麼熟稔,在歸家途中,琪琪把他形容給定邦聽。 定邦搖頭,「如果有那樣的人,你又何用嫁我。」 琪琪看定邦一眼,他的話,偶然也會有真理。 到了家,小女兒奔出來,琪琪一把抱在懷中,定邦卻進房去抽煙。 男人與這支煙的關係太密切微妙了,妻子們出生入死,辛勞工作,剖腹生產,皆屬閒事, 要他們放棄這支香煙,非得第三次大戰不可。 整個晚上,琪琪都想不起,那位仁兄是誰。 最近生活上煩瑣事情甚多,難得有一刻時間將自己抽離,琪琪有點感謝那位先生。 琪琪與定邦早已不同床不同夢。 她已在溫哥華買了房子,過半年就要偕女兒動身移民,留下區定邦一個人在香港。 如果能夠適應彼邦的生活,琪琪便考慮同定邦分手。 開頭這件事令她輾轉反側,後來她就同自己說:任琪琪,這年頭也只有你這樣尊重婚姻, 人家都說即離即離,輕若鴻毛。 當晚,她累極而睡。 第二天忙著上班,一切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等車時有人叫她:「琪琪,這邊,快上來。」 一輛小吉甫車停在她身邊,她來不及思索,便跳上去。 司機正是那位神秘的先生。 琪琪今天再也來不及顧及他的自尊心,她開日便問:「你是誰?」 那英俊的男子一怔,「我是誰?」 「是呀,我是任琪琪,你是誰?」 「琪琪,你不是開玩笑吧,我是潘至誠呀。」 「我並不認識你。」 小潘緘默了,過一會兒他問:「琪琪,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 「我真的不認識你,我只有一個姓潘的朋友,她叫潘正英,是位小姐。」 「你不記得我?太無良了,想,往回想,小學同學都最純潔,最天真,誰請你吃巧克力,誰把算術簿子借你抄,誰在操場保護你,你敢說不認識我?」 琪琪瞪著他,噫,她還是想不起來。 「潘至誠,」她喃喃道:「潘至誠。」 小潘笑,「你似患失憶症。」 「那時我們才七八歲,」她不置信,「你居然記得我?」 「對呀,但是你的臉一點沒有變,我一直有你的消息。」 不對,琪琪想,這話裡漏洞大多,失散那麼多年,怎麼可能一眼認出來,但他偏偏有這個本事。 「今天你是順路經過?」 「不,我特地來兜你。」 「為什麼?」 「聽說你心情不大好,或許會需要老朋友。」 「你仿佛什麼都知道似的。」琪琪好不尷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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