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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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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出聲,把車子駛得更疾更順。 小為迷迷茫茫看著公路上一點點星光似路標,一邊問自己,你怎麼可以跟一個陌生人私奔,他是誰,他幹什麼,一概不知,太放肆了,太大膽妄為。 小為忽然發覺,她要逃避的,不是學保,而是沉悶的現實生活,她所嚮往的,亦不是黑色跑車,而是它代表的自由不羈。 小為出了一身冷汗,在這個時候,她發覺車子漸漸慢下來,終於停止。 「小為,」那人跟她說:「你真的打算舍我而去?」 小為嚇一跳,「你是誰?」 「小為,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小為驚問:「你倒底是誰?」 「你看仔細我,」他探身到亮光處,「小為,你看清楚我。」 小為凝視之下,此驚非同小可,她看到的竟是王學保哀傷的面孔。 「學保,是你,」小為無地自容,「你怎麼會在這裡?」 王學保說:「小為,我已看通看透你的真面目,我要離你而去。」 小為並不覺得十分意外,但心中相當難受,「學保,我有話說。」 「不用了,」他搖搖頭,「別忘記我是最瞭解你的人。」 他轉過頭,打開車門離去。 「學保,學保,」小為拚命叫他,「你聽我說。」 有人推她,「醒醒,醒醒,」接著是笑聲,「學保這就來接你了。」 小為驀然驚醒,一睜開眼,見到張華正笑著俯視她,她怔怔地張望四周,發覺自己仍然躺在張府書房的沙發上,根本沒有踏出半步,适才一切,不過是個逼真的夢。 小為撐起身子。 張華說:「你看看誰來了。」 王學保站在她身後。 張華說:「做夢也叫著他的名字……」一邊識趣地退出去,她沒想到小為與他的感情這樣深。 小為問學保:「你怎麼找來了。」 「張華把我叫來,她說你累得不得了,最好有人照顧。」 「她就是這點周到。」 「你夢見我?」學保問。 小為點點頭。 「在夢境中,我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小為毫不遲疑地答:「奸角。」 學保不出聲。 「來,」小為說:「送我回家,」她伸個懶腰,「真的無限度讓我睡下去,我可以睡到二零零七年,反正睡來也無事叫做。」 走到窗前,小為忍不住掀開窗簾一角窺看,那輛黑色的車子仍在。 學保完全懂得她的心事,在一邊附和說:「好車。」 小為笑笑。 他們倆走到門口,學保的小小二手日本車就停在門口,小為坐上去,只覺得放心,剛在想,就是它吧,忽然聽到背後引擎咆吼,她不由自主地轉身過去看個究竟,只見黑色跑車如一支箭般擦過,刹那間去得無影無蹤。 月黑風高,她沒有看到司機是何等樣人。 在現實生活中,她永遠錯過最熱鬧一部分,小為失望地低下頭,到這個時候,她發覺她不會起哄、鑽營、結黨,幸虧社會富庶開明,實力派才有生存的機會,她黯然籲出一口氣。 小車子蹣跚地開動,小為拍拍表板,無奈地笑了。 學保一直維持沉默,他知道小為剛才那個夢並不是好夢。 到了她家門,學保說:「下個月開始,大弟接手顧家,我可以鬆口氣。」他的語氣十分寬慰。 小為詫異,「呵,他畢業了。」三年這麼快就過去。 「是,拿到一級榮譽,要開慶祝會,誠意邀請你。」 小為很替他們高興,「你們的計劃很見用,一個接一個班。」 「是,大弟已經找到政府裡的工作,現在由他負責妹妹的學費,再過三年,她又可以出身,多讀幾年書,機會比較好,省走許多冤枉路。」 小為順口問:「你有什麼打算?」問出口才覺得不妥,仿佛暗示他與她的可能性,壞是壞在她不預備結婚。 學保不愧是最瞭解她的人,只笑笑答:「經濟情況上我比你落後三年,還待急起劇追。」 「太客氣,我也只不過比你略多幾件衣服而已。」 「我可能永遠開不起名貴跑車。」學保唏噓。 「別提那部車子了,出來做過幾年事,現在我的要求也不止那麼簡單,我的夢想是到溫哥華去買一個山頭,辟為田小為皇后公園,門口掛一個牌子標明「洋人與狗,不得入內。」 學保一怔,笑得眼淚都幾乎掉下來。 小為溫柔地說:「哀家實在累了,哀家想早些休息。」 學保答:「遵命,我立刻送陛下上樓。」 在門口,小為問他:「永遠是朋友?」 「永遠。」學保答。 自那次開始,他們就漸漸疏遠。 王菁這樣同她說:「在這個進步繁華的社會中,賺錢最容易,但找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伴侶,可真得講運道。」 小為知道老朋友替學保不值,她取起一支筆,寫一行字在透明膠紙上,貼在額角,王菁一看,見是「虛榮的女人」五字,頓時氣結。 她把膠紙一手撕下,「你是越來越會搞笑了。」 小為聳聳肩,「笑都不行。」 「有第三者嗎?」 小為搖搖頭,「我這才發覺我不是使許多男人握著一束花上來懇求約會的女人。」她停一停,「對,你今日找我,就為著教訓我?」 「不,我有一個遠親移民,交待我做一件事,我馬上想到你。」 「呵,」小為的精神一振,「是什麼事?」 「他有一部車子低價出讓,我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叫人駛到門口,你下去看看,包你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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