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今夜星光燦爛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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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棟晚上本來約了我去音樂會,臨時又來推。我咕噥他他老是要我遷就他,悶死人,他也不以為意,掛了電話。 那夜月色很好,我忽然覺得寂寞,點起一枝煙吸,這樣子過一生雖然無憂無慮,到底非常乏味,我的心靈乏人照顧,而我的經濟一向獨立,我要國棟來幹嗎?只為老年時有個伴?就算是伴,也是我伴他,不是他伴我。這種寧靜的日子過一兩年當休息著恢復元氣是不錯的,長期下去非常委屈。 對於國棟,我唯一的置評是他確是好人。 那夜我睡得早,半夜電話響了,我抓起話筒,模糊地應一聲,聽到那邊說:「你睡了?」是莊的聲音。 「是。」我說。 我想來看你。」 「不可以,不可以!」我嚷。 「你一個人在床上?」 「別對我說這種話!」我吼道。 「我想念你。」他說。 我伸一個懶腰,失笑,看看鐘是半夜十二點。「你才見過我兩次。」 「我終身就是在找你這麼一個女孩子。」 我哈哈笑,「那麼那個穿銀色裙子藍眼蓋鮮紅嘴唇的尤物呢?」 「我只是一個男人呢。」他說。 理由倒也充份,誰像國棟呢,像在桃花源記裡出來,不通世事,。毫無生活經驗,除了他的工作,一竅不通。 然而我也沒有笨到那種地步,胡亂就相信莊的甜言蜜語,這種話偶而聽來作為調劑是不錯的,天天聽,怕會膩。 「回去吧。」我說。 「我晚上再來。」他說。 「不必來了。」 他沒有應我,開車離開。我回到書房,心思不屬,畢竟那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對我說了許多美麗的謊言,在我樓下浪廢不少寶貴的時間,花過心血,我心動,並且感激。 晚上他又來了,用小小的石子扔我的玻璃窗,我放下在看的小說,推開窗,他站在月色下,這是一個出奇美麗的星夜,他整個人蒙上一層光輝,非常神秘,像一個打救我離開寂寞堡壘的騎士。我有點迷惘。 他抬起頭看我,一邊說:「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即使是安排好的臺詞,我也感動得很,樂意做一個觀眾。 「下來,朱麗葉。」他說。 我取過鎖匙便下樓。 呵今夜星光燦爛。 他握緊我的手,汽車無線電內隱隱約約傳出音樂,我與他跳舞,他沒有說什麼話,但手心冒著汗,如果他在做戲,那麼他是太好的演員。他將我緊緊擁在懷內,逼得我透不過氣來,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 一切都這麼快這麼浪漫,我陶醉於這偷來的歡愉,深深享受。 倦了,我們坐在他的開篷車裡,我合上眼睛,竟然熟睡在他懷中。 清晨的第一線陽光把我喚醒,他正凝神觀看我的臉,一往情深,我微笑。 他說:「我要去上班了。」 「不用睡覺?」我輕問。 「不用。」他吻我的頭髮,「我有空再來看你。」 「幾時?」 「我終於打動了你的鐵石心腸?」他低聲問。 我又微笑。 他送我上樓睡覺,我聽見電話鈴響,許是國棟找我,我打個呵欠,不在乎地倒在床上,或許國棟要告訴我,今日他又得逾時工作,誰關心?他可以跟他的藍圖結婚。 莊在中午時分趕到我公寓,女傭人開門給他,他手中持一小束玫瑰,夾雜著丁香,叫我醒來。 他精神是那樣好,我卻暈眩得日夜不分,糊裡糊塗,像是在子午線往返已十餘次之多,日子都攪渾了。 我們在家中的露臺吃午飯,他吃得少說得少,左手握住我的手不放,一切都用一隻右手做。他像一個孩子,終於得到了他多年嚮往的玩具,愛不釋手,在這種情況下,我並不介意做一件玩具。 下了班他來看我,我剛清醒,淋了浴,在察看我那本月曆的進展,他來了。 但願國棟對我有他一半那麼情深,真真假假亦不妨。 我被他迷惑住,一連好幾天,只有數小時睡眠的時間,其餘的功夫都被他占去。 他帶我到他石澳的家,大扇的玻璃窗,沒有窗簾,看到山下驚濤拍岸,寬大的客廳中擺著簡單的家俱。 他在廚房中煮法國菜,香噴噴的蒜與牛油,我躺在繩床內,夢幻似的晃來晃去,一切丟在腦後,我的細胞一個個都活了。 他不斷跟我說:我一直在等你這麼一個女郎。 「你再說下去,我簡直要相信你的話了。」我微笑。 他吻我的手,「嫁給我吧。」 「永遠這樣享受在仙境裡?」我問:「不可能,我們活在現實的世界裡。」 「跟我走,你小會覺得生活無聊,空閒的時間,你作畫,我上班,我們永遠戀愛。」 「讓我想想。」 「不要想,憑你的感覺做。」 我把頭埋在他胸膛裡。 黃昏在紫色的天空下,我們去沙灘散步,他拾起一隻貝殼,貼在我耳邊,讓我聽海浪聲。我們躺沙灘上,看天色暗下來。 第二天早上,莊送我返家休息,然後去上班。 我打開門,看見國棟坐在客廳中央。 我淡淡說:「嗨,好久不見。」 「你整夜在什麼地方?」 「在享受。」我答。 他「霍」地站起來,就給我一記耳光,打得我退後三步,眼冒金星,一邊臉火辣辣的痛,嘴角一陣鹹味,冒出血來。 我不響。 女傭人嚇傻了,瞪著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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