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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我一定睡了很久很久,很舒服很舒服,太陽在我臉上,暖氣洋洋,美不可當。

  我想,一定日正當中了,多可愛的週末。然後一幅幅圖書在我腦子裡集中起來。週末?我跳起來,看手錶,下午一點三刻!

  我大叫:「該死!」

  有人笑了,「該死是該死!可是至少你睡得很舒服。」

  我看著她。我也笑了,索性再躺在床上。

  「我打電話去訂了票了,兩張二等的,在黑池下車;二點一刻開車。」

  「謝謝。」我說。

  「沒有關係,多年之後,你會記得在一家小旅館裡曾經好好的睡過一覺,你不會記得趕著去做的重要工作是什麼。」

  「是的。」我說。

  然後我洗臉刷牙,穿好了衣服,與她出來。

  我們在路上走著,太陽太好了,她的金髮閃閃生光。她穿得很厚,很暖,不像一般英國女人,零下幾度還袒胸露臂的,看上去有種恐怖感,她是個好女子。

  「昨夜我很禮貌吧?」我問。

  「非常,」她微笑。

  我扯扯她頭髮,「你頭髮很乾淨,我見過這麼多英國女人,只有你一個人的頭髮是乾淨的。」

  她拂開我的手,「你真壞。」

  我笑了,路上都是黃黃的牛油杯花。我們挑了一塊草地,坐了下來,等火車到來。

  她側頭看我,「你長得真好看。」

  我吃驚的問:「我?」

  她點點頭。「可以扮女孩子,還比很多女孩子漂亮。」

  「你算是贊我?取笑我?」我問。

  「贊你。」她說。

  我擁住她的肩膀。

  火車來了。我們這次問得清清楚楚,才上了車,挑了一個最好的座位坐下來,她靠在我肩膀上,我說她是個好孩子,我們胡扯著,然後火車開動了。我買了張報紙看,體育版上登著裡茲隊輸了給利物浦,兩方擁躉打架,員警抓了三十個人,我笑著扔開了報紙。有什麼好看的呢。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了,今天不能算一天,明天才開始做人吧。

  我忽然想到表姐。

  她現在是否在教堂裡?是不是?那個念頭一閃而過。火車窗外的牛油杯因風都歪在一邊,仿佛在說:忘了吧忘了吧。

  我向身邊的女郎笑了一笑。

  她吻了我的臉,我連忙看有沒有人在偷瞧,她笑我畏羞,我拍打著她的頭臉,倒成一團。

  最後,她說:「你有一張嬰兒似的臉。」

  「我是一個男人。」我補充一句,「一個規矩的男人。」

  「我真喜歡你。」她說。

  我吻了她的鼻尖。「我到了黑池,打電話給你。」

  「真的?」她問。

  「真的。」

  「你不過在說笑,像你這麼樣子的男孩子,是不會認識外國人的。」

  「我不是認識了你?如果你對我不好,我還會到處去詆毀你呢,說你與我睡過。」

  她微笑。她不會相信我會做這種事。

  火車開動著。

  「你連我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她說,「而且也不問。」

  「你叫什麼名字?」我溫柔的問。

  「安琪。」

  「安琪。」我笑了,「好名字。安琪。」

  我仍然挽著她的手。她的手指上有好幾隻細小銀色的戒指。我把她的戒指把玩著。

  她把其中一隻脫了下來,戴在我的尾指上。那是一隻結,很別致的。我揚了揚手,很得意的樣子。

  火車駛得飛快。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渴睡起來,我枕在她手臂上,睡著了,我們在火車上得好幾個小時呢。我已經夠累了,實在太累了,好不容易得到這麼一個機會,有一種安全感,一種莫名其妙的溫暖舒服。而且我不會過站,因為她會叫我起身。

  我睡得很舒服,直到火車收票員叫我起來,「黑池!黑池!」那老頭子的聲音一聲叫。

  我睜開眼睛,馬上說,「安琪,我到了。」我轉頭,「安琪?」她不在,她到洗手間去了?我到處找她,問其他的人。

  收票員說:「那個金髮女孩子?她早你一站下車了。」

  「什麼?」我抓住他。

  「早你一站下車了。她說:到了黑池,叫你起來。」

  「她走了?」我震驚。

  「是的,」收票員搖搖頭,「我恐怕是的,先生。」

  走了。我發著呆,走了。我摸著她給的銀戒指。

  車到了黑池,我下車。火車緩緩的又開動。她走了,安琪,留下一隻戒指。我摸摸手指,留下一隻戒指,旅館費是我出的,火車票卻是她付的,兩不拖欠,她走了。

  那一頭金髮。

  我叫了計程車,向大學駛去。我不再疲倦。我睡夠了,但是她呢,大概做人是這樣的。我們同時誤了車,又再一同乘車回來,然後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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