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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開一輛著名快的歐洲小跑車。

  至殷的車尾隨其後,故意讓她快一點點在紅燈前並排停住,他問她要電話。

  她遲疑一下,笑了一笑,講出號碼,飛馳而去。

  至殷很快打聽到周劍韻是大通證券公司的副總裁,年紀比他大一點點,非常能幹果斷。

  祖母一貫意見多多。

  「這樣能幹的女子,恐怕不會甘心在家生兒育女。」

  「那當然。」

  「咄,你明知沒前途還浪費時間。」

  「我比別人幸福,我的時間可以浪費。」

  祖母氣結。

  「最疼我才教訓我,可是這樣?」

  「我還以為你真糊塗了。」

  因為她的一雙手,說起來真是有點幼稚。

  晶光燦爛的指環套到那樣的指頭上,才叫做好看呢。

  可是,出人意表,這雙美手,所作所為,卻十分男性化。

  周劍韻每日對牢電腦螢屏工作八小時,替客戶調配資金賺錢,每一著都牽涉到億萬元,工餘,她喜歡開快車。

  除卻跑車外,還喜歡駕巨型的哈利大衛臣機車。

  碰巧何至殷什麼都會,投其所好,立刻自英國專門公司訂了各式皮制配件送她。

  兩個人時時到郊外飛車。

  下大雨,雨人穿著緊緊皮衣褲,合用一車,劍韻坐在後座,雙手環著至殷腰身,臉靠貼他的背,加上速度,兩個人好似化為一體。

  至殷覺得自己運氣太好,永遠可以找到合適的女伴做他喜歡享受的事。

  真應感激上蒼。

  可是,他的挫折終於來臨。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倆如常在公路上飛馳,機車速度越來越快。

  急轉彎時對面忽然出現一輛貨車,像一座山似壓上來,至殷想避,可是貨車體積實在太大,刹那之間,他想起父母對他的期望,他也想起一生中許多未完成的的理想。

  他失去了知覺。

  能夠醒來是奇跡。

  他恢復知覺的時候,第一件事是想到女伴安危,接著害怕自己已經失去一條腿或是一隻手臂,甚至半身不能動彈。

  他驚惶得流下淚來。

  病房裡只得他一個人,看護在另一角落忙著填寫表格。

  手腳都可以動彈只不過左臂打著厚厚石膏,他略略放心,張大嘴叫人。

  看護聞聲轉過頭來,神色凝重,並無笑容,立刻按鈴喚人。

  醫生幾乎即時走進病房來。

  至殷拉住醫生「告訴我,我的女伴傷勢如何?」

  醫生答,「她只受輕傷,無恙。」

  至殷松一口氣。

  「你倆生還是一宗奇跡。」

  至殷沙啞著聲音,「媽媽——」

  他激動過度,忽然暈眩,接著再度失去知覺。

  這次蘇醒聽見母親哭泣聲。

  至殷無比歉意內疚。

  「媽媽。」

  何太太淚如雨下,「至殷,我怕得要命。」

  「媽媽,真對不起,我沒事了。」

  一邊傳來父親惱怒的聲音:「沒事?起碼有一年時間需做物理治療,以後再也不能做劇烈運動,什麼事,竟跑去黑夜忘命飛車!」

  給父親斥責,心裡反而舒服。

  「祖母呢?」

  父親更加光火,「還沒敢叫她老人家知道這件事呢,只說你有事到新加坡去幾天,你若有不測,我都不知怎樣向她交待!」

  至殷默然。

  何太太握著至殷的手一味痛哭,看樣子是忍到今天才敢發洩情緒。

  這時,至殷發覺房間裡有個陌生人。

  那女孩子粗線條,穿藍布褲白襯衫,一頭短髮,姿色平平,不過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她見至殷看著她便自我介紹。「我是王健芳,記得嗎,小時候老一起玩。」

  呵,健芳,依稀記得那時一班男孩老是欺侮她。

  「這幾天是你陪著我媽嗎?」

  健芳爽朗地笑。「我碰巧有空。」

  管史進來說:「病人需要休息。」

  至殷大叫,「不,我需要人陪我,悶死我了。」

  醫生替他注射。

  他昏昏入睡。

  他那些精彩的女朋友們全沒來看他。

  可是都送了花來,出自同一花店,名貴,不切實際,中看,但沒有親切感那種。

  至殷苦笑。

  那時,情到濃處,全化不開來,「至殷……」膩得如蜜,一下子全拋到腦後,如過服煙雲。

  這是何至殷畢生第一次遭到挫折。

  他並沒有很快出院。

  肺部感染,發高燒,情況有點兇險,終於離開醫院,已是兩個星期以後的事。他滿臉於思,瘦了十公斤,佝僂,哪裡還象個美男子。

  照著鏡子,自己都詫異,噫,原來美貌是那樣靠不住。

  難怪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一直悲歎人類的青春與美貌飛逝。

  幸虧這一段日子裡,健芳一直陪他。

  其實是陪何太太,不過,他們天天見面。

  健芳溫婉可人,非常體貼,與何太太十分投契。

  出院沒多久,他收到一封律師信。

  周劍韻告他魯莽駕駛導致她身體受損,要求賠償。

  他完全服了這班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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