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金色的心 | 上頁 下頁


  一把傘根本無濟於事,褲子全濕,鞋子冒泡。

  途人詛咒天氣,女孩子提起今年流行的長花裙,尷尬地閃屋簷下。

  「在人簷下過,焉得不低頭。」

  我仍然碰到了朋友。

  在路上這個女孩子硬說我與她在巴芙見過面,她叫得出我的名字,我不記得她,她一直問我有沒有空去喝杯咖啡,邀請得太努力,做得太露骨,嚇怕我。

  我非常肯定的說,我有急事,要到銀行去。

  她訕訕地站在雨下,落不了台。

  我踏上公司車走了,連送她一程都沒有,十分沒有風度。

  我有經驗,讓她上車,她就不下車,請她吃晚飯,她巴不得連早餐也吃了走。

  這類女子急於要證明自己,很迫切的。

  人一爭就不好看。急急要揚眉吐氣,急著要掘金,急著要報復,急著出風頭,急著找伴侶……

  當夜,母親與我通話,說要回來一趟,辦些私事。

  她的聲音是平的,什麼都不能使她失態,這些年來,我沒有見過比她更有涵養功夫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澤叔差司機送上整箱的香檳,每次他開派對,叫酒時總順便照顧愛侄。

  坐在家無聊,出帆船會坐,一進門,便看到她,陳鎖鎖。

  她不是與澤叔在一起,男伴的面孔很熟,像是一個歌星,他的嘴幾乎碰到她的耳朵,在那裡絮語。

  我坐下,叫杯礦泉水。

  奇怪,從前卻沒碰到過她,只有一個可能,她的基地不是本市,這次她故意在熱鬧地點出沒,為求整治澤叔,使他弱小的心靈受創。

  陳女士見到我,三言兩語的支開那俊男,移船就勘,拿著杯子,到我桌上來。

  我微笑,「這麼早喝香檳?」

  她反問:「這麼早吃龍蝦?」

  我又問:「癢不癢?」

  「什麼?」

  「耳朵癢不癢?」我學那俊男震動嘴皮,無聲勝有聲。

  她凝視我,發覺我不是盞省油的燈。

  我伸個懶腰,呵咱們洪家沒有好男人。

  「你會不會告訴洪昌澤?」

  「你是想我說呢,還是不想我說?」

  她不響。

  「你是想我說吧,不不,我不好管閒事。」

  「你對你嬸嬸,沒有這麼輕佻吧。」

  「我嬸嬸是個規矩的女人,我很尊重她。」

  「你看低我。」

  「我沒有那麼說過,」我禮貌的欠欠身,「我們也是朋友。」

  「你是同情我?」

  「陳小姐,你也算得是天之驕子了,何需人同情?」

  可想做洪昌澤的黑市情人,壓力很大。

  自然,做打字員、工廠工人、小主婦的壓力更大,甚至洪昌澤本人也不易做。

  她見我不太友善,便轉頭使一個眼色,表示要離去。

  那邊俊男已替她取了外套在等。

  我怎麼這樣對一個女人?

  母親抵埠時,我看到她蒼白的面孔,就知道因由。多年來她的積郁由陳鎖鎖這種女人的得志所造成,是以我對陳女士沒有好感。

  母親堅持要住酒店,澤叔不肯,要她住進洪宅。他說洪宅一樣可以二十四小時貼身服務。但母親固執起來蠻可怕,她踏上酒店派來接的車子就走,澤叔十分尷尬。

  待她休息完畢,我們一起喝茶。

  「公司業務怎麼樣?」

  「我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

  「麥公也不同你說?」

  「麥公也是他的人。」

  母親沉默,過很久她問:「你嬸嬸幫不幫你?」

  「她自身難保。」

  母親點點頭,「這我也聽說了。」

  「她大概也不大見到澤叔。」

  「我們都看得開,有什麼辦法,自古男人一得法便要換老婆,洪氏總算是有本事養家的男人,比他們次一等的,別的本事沒有,略有口飯吃,照樣嫌身邊人千瘡百孔,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非千方百計逼走老伴才甘心。」

  我不敢吭聲。

  「你見過你澤叔的新人?」

  我點點頭。

  「跟著也有三四年,一直養在紐約,最近回來,同他攤牌,很是個人才,長得似環球小姐。」

  我問:「要他娶她?」

  「大約是。」

  陳女士終於沉不住氣。

  人家四分之一世紀的夫妻,早有默契,要拆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她年輕不懂得。

  「你嬸嬸說,歡迎她來做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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