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潔如新 | 上頁 下頁


  我曾經在華文報上讀過一段訃聞,除卻兩老及他們的子女,所有女婿媳婦全部是西人姓名,孫子外孫亦無中文名字。

  完全同化,倒也是好事。

  那些小小混血兒可愛得洋娃娃似,聰明又頑皮。

  這時阮津對我說:「班上有一極其精明機伶的同學,她讀羅密歐與茱麗葉卻會流淚,何故?」

  「第一,她尚未有十多歲的子女;第二,她自知太過精算,故此敬重感情衝動的茱麗葉。」

  「說得也是。」

  「我常與學生討論哪個君主理性,又誰特別感性。」

  「那多有趣,宋徽宗肯定感性,失敗的君主蕑半如此。」

  我與她仿佛可以一直聊至深夜,有她陪伴,時間過得特快,正像愛恩斯坦所說:美人坐懷裡,一小時好比一分鐘,但坐在針氈上,一分鐘好比一小時,這便是相對論。

  阮津問:「小志哥,你呢,你是哪一種人?」

  「我是一個普通人。」

  她又笑。

  我把老金的衣物取出摺好,送到隔壁。

  他忙得團團轉,「小哥,幫我把這三客豬排拿到七號桌子。」

  我索性幫他把汽水紅茶咖啡也分別送給客人,還有,替他寫了三張單子。

  他說:「小志,你是生力軍。」

  近日市道好,他找不到夥計,只得把姨媽請出幫忙,手腳不夠利落。

  他一邊揮汗一邊說:「你那女友,好不面熟。」

  我既好氣又好笑,「客人催你要牛肉三文治。」

  我撇下他回自己店裡,順便抬頭看藍天白雲。

  正在這時,有人尖叫:「搶手袋!」

  一個中年太太哭喪著臉在不遠處頓足,一個年輕男子朝我奔來,我取起快餐店門外木招牌扔過去,他跘倒,這時警察趕到把他揪住。

  那年輕人十分瘦削憔悴,只有癮君子才會不顧一切在光天白日下搶手袋。

  阮津看到一切,她說:「危險。」

  「也顧不得了。」

  稍後那中年太太前來道謝。

  她嘀咕:「治安越來越差,從前,夜不閉戶。」

  這便是由鄉鎮演變成大城市的代價。

  她的手臂在爭奪中扭痛,要去看醫生,阮津送她到門口。

  她問:「店門可要加鎖?」

  我答:「那不是趕客嗎。」

  「那麼,養一隻大狗。」

  「女客與孩子對大狗也有恐懼,只得我肉身來擋。」

  任何生意都有風險。

  那天下午,阮津陪我吃飯,她指著我下巴,「黏著一粒米,你像孩子。」

  「哪裡?」我伸手去撥。

  「這裡。」她用手指尖輕輕為我抹走。

  指尖接觸我唇邊,我覺得麻癢,這一點酥軟感覺漸漸傳遍全身。

  我漲紅面孔。

  「王先生王太太快要回來了吧。」

  我看看日曆,「後天。」

  她收拾碗筷回到樓上。

  我一轉頭,看到汪太太站我面前,「小志,你好。」

  汪氏夫婦在農場工作,平時早出晚歸,很少見面。

  她說:「我給你付房租。」

  我寫收據給她。

  「小志,剛才那是我表妹阮津吧。」

  我微笑,「正是。」

  沒想到汪太太開門見山:「小志,我同你父母是朋友,我有責任勸你一句:阮津不是你的對象。」

  我大大納罕,「你說什麼?」

  她清晰地重複:「她不適合你,你莫與她太過接近。」

  我一怔,陪笑說:「汪太太,我已是大人了。」

  她歎一口氣,「我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為止。」

  「她不是你家表妹嗎?」

  「一表三千里,樹大有枯枝。」

  「這話怎麼說?」

  「小志,你自己當心,明白嗎?」

  我把汪太太送走。

  他們也太關心我了,就差沒說:阮津不是好女人,你要小心這只蜘蛛精,或是狐狸精。

  我正在不悅,學生李思敏找我。

  我探頭出去,「放假,你來幹什麼?」

  她說:「功課上有些問題。」

  她把一份功課放在我面前,「真沒想到老師會坐店堂。」

  「老師也是人。」

  我打開筆記一看,立刻生氣,「與你們說多少次,寫歷史論文,不得用『我認為』、『我的觀感』,你是誰?你認識拿破崙與華盛頓嗎,一切以事實為據,並且注明出處,你不是寫小說,愛文學的話可轉往凱文教授處。」

  「嘩,罵得狗血淋頭。」

  我笑出聲來,「拿回去改。」

  思敏問:「為什麼凱文是教授,你只是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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