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潔如新 | 上頁 下頁


  「你早已知道我並非汪氏的表妹,我只是一個三房客,可是你們不出聲,你們包容我。」

  我見她臉紅鼻紅,連忙說:「快別那樣講。」

  她轉身上去了。

  我坐下躊躇,油輪上不是沒有電話,我可以立時通知爸媽,但是,我微笑,他們三十年來首次度假,不必打擾他們,一切待他們回來再說。

  剛要吃飯,幼娟出現。

  「稀客,」我說:「快加雙筷子。」

  幼娟說:「嘩,白切雞、黃魚湯,吃得這樣好。」

  她忽然看到阮津,立刻歡笑,「志一,快給我介紹這可人兒。」

  阮津連忙站出來答應。

  二姐老實不客氣坐下吃飯,一向節食的她居然添飯。

  她說:「我立刻要返回東岸,今晚我有份主持茶諾頒獎禮,志一,我的男友亦是老外。」

  阮津不敢笑,我則輕歎一聲。

  「我們是外嫁女,不要緊,志一,你切記得娶華女,阮小姐,你說是不是?」

  阮津只是陪笑。

  幼娟說下去:「老媽怎會接受碧眼兒做孫子。」

  我提點她,「幼娟,你在外頭,自己當心。」

  她抹乾淨嘴角,與我擁抱。

  阮津給她一杯綠茶漱口。

  她道謝,計程車來了,她直接往飛機場。

  阮津輕輕稱讚:「真瀟灑,真能幹,我好不傾慕,我最敬重這樣女子。」

  我不出聲,太有本事,走得太遠,于父母有何益處,誰看店誰打理生活?

  我說:「我中學畢業成績得四分滿分,英國與美國均有名校取錄,我選擇留在本省接近父母,我並不希望揚名立萬,這是我性格上缺憾。」

  阮津按著我手,「這是優點。」

  中午過後生意又忙起來,她要去上英語課,我鼓勵她:「用心。」

  這個年輕女子也很獨立,熟習公路車路線,一張月票通街走,不靠人接送。

  傍晚,軟件打電話給我:「菜飯在鍋裡,你請便,我直接往工作地點,明天見。」

  我再問:「你在何處工作?」

  她回答:「上海菜館。」

  還是不願透露真相。

  那天晚上,我改卷子到深夜。

  一些學生把草稿交上,淩亂不堪,又無時間謄清,我評「醜陋」兩字。

  又有一些學生用字嚕蘇,像「而是對之沒有什麼感情,即使不過是記下一些偶然相識者的聯絡,但總認為是人生歷程的記錄」,我這樣寫:字數太多了,你的意思是:「不重要的姓名電話就不必登記。」

  工作至深夜,聽見有人回來,打開門,果然,看見阮津走上,她同昨晚一般疲倦,長髮披肩,穿著緊身深紅低胸裙子,身段如葫蘆般曼妙,臉容纖細的她四肢豐潤。

  她輕問:「你還沒睡?」

  我答:「今日發生太多事,失眠。」

  「我可是要休息了。」

  她頭髮上有酒氣及煙味。

  「晚安。」我說。

  第二早她洗盡鉛華,拿著書本到店堂溫習,一本叫《無比敵》,另一本叫《原野呼聲》。

  「好書。」我說:「我可以帶你去看鯨魚。」

  剛巧有人牽著狗走過,我說:「阮津,出來看,這便是原野呼聲中的赫斯基雪橇犬。」

  阮津連忙走到門口,那客人把狗綁在電燈柱上,把髒衣服交給我。

  阮津對那只赫斯基愛不釋手,不住摸它頭毛。

  「真漂亮,我也希望將來有地方養狗。」

  「赫斯基其實是極地狼的後裔,沒有足夠空地,最好不要飼養動物。」

  快餐廳老闆送衣服過來,看到阮津,目不轉睛。

  阮津躲往樓上。

  那粗壯漢問我:「小哥,是你的女友?」

  我不置可否。

  「很漂亮,只是皮膚稍微黑些,有點面熟,什麼地方見過似。」

  我不以為忤,有些人就是如此魯直。

  「小哥,你有學問有家產,多人追求,唉,我,我已三十老幾,尚無對象。」

  我只得說:「你老人家要求高。」

  「說得也對,不是美人,我還不希罕呢。」

  我把他有異味的衣物放進大號濕洗機,開動洗衣幹衣程序。

  半晌,阮津下來問:「那可怕的人走了嗎?」

  「我還在這裡呢。」

  她笑了。

  「不要怕老金,他來自山東,是個憨直漢子,我們已是多年鄰居,他主理一家快餐店,七廿四那樣苦幹。」

  「身上有一股去不掉的油膩味。」

  我說:「你同長娟一個講法,她痛恨一切小店,說我們父子身上有乾洗烘熨氣味。」

  阮津微笑,「那又不同,新洗衣服有香氣。」

  「你太偏心。」

  「這是事實。」

  我喝著綠茶,練習對爸媽宣佈:長娟已經結婚,嫁給麥可,你們很快抱外孫,要做外公外婆——

  我預期母親會氣得面孔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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